第三卷 抉擇 第二章 重返臨安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

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

歸帆去棹殘陽里,背西風、酒旗斜矗。

彩舟雲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

念往昔、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

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

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芳草凝綠。

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

南宋至靖康南渡以來已愈百年,正如詞中所言,六朝舊事隨流水,江南滑水早已洗盡趙家子孫北歸的鄉情。

李思業他們抵達臨安時,正逢皇帝大婚,朝廷遂下旨重開花燈夜,舉國歡慶。

整個臨安彷彿又回上元之夜,翡翠流光,奼紫斑斕,無數花燈高高掛起,或貼上燈謎,供遊人射猜;或掛幅半聯,待文人接續。武林門一帶尤為熱鬧,或沿街擺上小攤,或挑著駱駝擔子叫賣,各種小販有擔元子的、捏糖人的、捏泥人的、賣定勝糕的、賣藝的、鬥雞的、鬥蟋蟀的等等數不勝數。

是夜,天剛擦黑,家家戶戶便早早吃過晚飯,將大門一鎖,攜妻扛子上街觀燈去了,臨安本已繁華之至,今夜更勝上元節,便似應了那「八月十五雲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的俗語,只見亭台樓榭、銀裝素裹,滿城街巷、鋪銀散玉。遠近樹木掛琳琅,猶如撐片玉傘,等到冰輪升起桂華滿時,只見臨街人煙湊集之處,遍搭起千姿百態的燈架,真是玲瓏百燈,無奇不有,銀燭星球燦爛,照耀如同自晝。今日也按歷來京城上元舊俗,千家萬戶不夜,男女老少,全都上街逛燈市;便是平日足不下樓的貴閣千金,也破例上街觀燈走橋,湊個熱鬧。引得那風流少年,如蟻附膻,歲歲生出不少風流佳話來。但也有不少豪門閨秀身坐閨轎出遊,隔簾觀燈,有家人護衛,這樣的一頂轎子就如同一間移動的屋子。

最吸引人的莫過於一更的灑金錢和二更的放煙火。一更時有太監出宮灑錢,千百人爭先恐後拼搶喜錢,其中自然少不了輕薄之徒趁機揩油、食盡胭脂。

時交二更,燈潮正盛,滿街玩燈男女,花紅柳綠,庶民仕女,熙熙攘攘,攤販商賈,叫賣聲喧,突然西湖上煙火騰空而起,剎那間天空萬紫千紅,幻像百變,喜得孩童拍掌歡蹦、人群驚呼感嘆。

李思業一行人哪見過這等風流繁華場景,直看得流連駐足、樂不思魯。連一直沉默的李思業新任保鏢燕悲瀾也看得瞪大了銅鈴眼,眼裡流露出些許枉過半生的感慨來。

親兵隊長王四寶自然埋首於各種小吃之中,連吃帶拿,身邊還放了幾大包,由於他吃像不雅,引來一大群小孩圍觀,更有甚者幾個小孩拍手唱起了兒歌:

「黑面怪、長四寶。

哪四寶?哪四寶?

同聽我說來你莫笑;

一曰臉,臉兒肥;

二曰眼,眼睛小;

三是大耳四為皮。

肚兒圓圓屁股翹。」

氣得王四寶舉碗欲砸,把眾人都笑得前仰後合,李思業忍笑散了一些銅錢,孩子們拿了錢才一鬨而散。

漸漸地眾人被人群擠散,好在事先約定好了客棧,倒也不怕走丟,只有燕悲瀾一直緊緊跟著李思業,生怕他出半點差池。

燈會上還有不少故事謎,由人表演,觀眾配合,或打一句詩詞或是俗語,李思業擠在一座台前,上面一名女子托著香腮凝望牆上的寶劍,台前放有四物,一個針線、一方羅帕、一個粉盒、一束頭髮。要求打一句俗語。李思業思索片刻便已明了,他上前拿起粉盒遞給台上女子。女子含羞也把寶劍給了他。

「這位爺猜中了,謎底就是『寶劍配英雄、紅粉贈佳人』。」旁邊一個老漢高聲叫道,他笑吟吟地取過一串彩錢遞給李思業,這是猜中者的彩頭。此後李思業又在各處連射四謎,這才拿著一大包獎品盡興而歸。

過了一座小橋,小橋邊上是一座燈鋪,只見上方掛有一副對聯,攤主正得意洋洋地說道:「這是我家老爺出的千古絕對,至今無人能對出正聯,我家老爺說了,只要對仗工整且不是前人已經對過的,皆可應對,彩頭看下聯的工整和意境從十貫到五百貫不止。」

由於彩頭豐厚,對聯下早有數百名書生或站或蹲各自皺眉托腮苦苦地思索,將小小的橋頭擠得水泄不通。

早在秦漢以前,民間過年就有懸掛桃符的習俗,以驅鬼壓邪。這種習俗持續了一千多年,到了五代,人們開始把聯語寫在桃木板上,稱作『桃符』,據《宋史蜀世家》記載,五代後蜀主孟昶寫了歷史上第一則對聯:「新年納餘慶,嘉節號長春。」宋代以後,對聯逐漸在民間興起,新年懸掛春聯已經相當普遍,北宋詩人王安石詩中「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就是當時過年盛況的真實寫照。

李思業仰頭看去,只見上聯寫著『煙沿艷檐煙燕眼』,心中不由一驚,這是從前父親給他講過的,不僅同音,而且為軲轆格式,確實是千古絕對。李思業想了想,隨即搖搖頭,他只在少年時讀過一些書,哪裡對得出。

這時小橋上過來一群步履矯健的帶刀家丁,圍護著一頂淡紫色的花轎,薄薄的轎簾上綉有幾朵白色的小花。花轎旁跟著一騎馬的年輕公子,只見他身穿一件綉金的白色長袍,腰束一條華麗的絲帶,頭上戴著紫金冠,腳上穿著步雲靴。他生有一副漂亮的面容,教女子見了痴迷,讓男人看了生厭,他神情高傲,卻又不是裝腔作勢,烏黑的一絡頭髮遮蓋著光潔而飽滿額頭,兩條勻稱的長眉毛象是刻意修飾過的,使得他低頭對轎中說話時一雙細長而又憂鬱的眼睛顯得幽深而溫柔,他的身旁也有四名書童陪伴,其中琴、劍、書、棋每人各執一樣。

只見他不時地指著燈景向轎中低語幾句,興之所致又高聲大笑。很快轎子也過了小橋,由於橋頭擁擠,小轎便在李思業面前停了下來。

「抱琴!侍劍!你二人去讓前面的人靠邊站一站,莫擋了小姐的去路。」兩名書童縱馬上前,高聲嚷道:「閃開!閃開!」

由於來得突然,一名站在長凳上的書生躲避不迭,一腳踩空,仰面摔倒在地。李思業見那公子下人無禮,心中不快,他便往旁邊站了站。

「喬公子既熟讀《儀禮》,卻為何如此心急,等一下,前面人自然會讓開。」轎中一女子向那公子輕輕說道,聲音輕柔而甜美,讓人聽了彷彿像微微的熙風輕拂過水麵。

喬公子聞言有些尷尬地說道:「與這些平頭草民,又何必講什麼儀禮。」

轎中沒有了聲息。

李思業心中覺得這聲音好熟,卻又記不起來在哪裡聽過。旁邊有幾個書生認出了那個年輕人,紛紛低聲議論起來:「你們認識他嗎?他就是禮部尚書樞密院知事喬行簡的公子喬伯玉,去年殿試探花郎。」

「他難道就是臨安四大公子之首的小喬公子嗎?」

「就是他!你看他那神采、那氣派,不僅丰姿俊朗而且文才了得,連皇上也經常召他去御書房陪同讀書,據說已被皇上欽定了顯文閣學士,前途無量啊!」

「那他旁邊轎中人是誰,我聽說這小喬公子眼高於頂,所有仰慕他的大家閨秀他都不放在眼裡,為何卻對這轎中人情有獨衷。」

「哼!我看你讀書讀傻了,連喬伯玉最近在追求宛平郡主的事情都不知道,你昨天讀的那首『牛郎扶柳還西顧,笑看織女仙鄉來』不就說的他們嗎?」

「哼哼!我看也稀疏平常!」

李思業聽見眾人議論,已經明白這轎中之人就是當年曾經見過的宛平郡主趙菡,他突然想起自己在遇到時挽月時曾在腦海里出現的一雙眼睛,不就是這趙菡嗎?李思業突然又想起了嘉嘉,心中微微一痛,趕緊把思緒拉回到眼前來。

圍觀的讀書人越來越多,眾人紛紛向喬伯玉揮手致意,喬伯玉也微笑著一一回禮。這時那攤主見了便喊道:「小喬公子不妨也來一試!」

喬伯玉瞥了一眼對聯,眼光一閃,早有湊趣者將紙筆捧上,他卻笑而不取,只見他身後的書童司筆鋪開張擇端用剩的宣紙、奉上米元章醉遺的湖筆,他含笑提筆便一揮而就。

『影映英楹影鸚纓』

「好!才思敏捷、對仗工整,不愧是臨安第一公子,在下佩服得五腑投地啊!」

「真是我大宋的棟樑之才!」

眾人哄然叫好,那喬伯玉雖然口中謙虛,臉上還是忍不住露出一絲得意之色。

喬伯玉拿著對聯下馬走到轎前,低聲說道:「我上月第一次見到郡主,就是這個情景,這對聯請郡主收下。」

「既然是喬公子的大作,我有空自然要拜讀。阿福!請先替我收下。」

喬伯玉見那郡主收了,不禁喜不自勝,那管家阿福心中卻一陣苦笑,他兒子正在備考童生,郡主就把這喬公子的大作送給他兒子作習字練習本,已經堆了滿滿一箱,不用說,這對聯又得拿回家了。

這時轎中又傳了另一女子的聲音:「喬公子,我家郡主說了,煩勞公子陪了一夜,也耽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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