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但持本心向明月,佛道儒墨總相宜

灰袍人將這個話題拋出來,王重陽微微點頭,就連原本不在意這場辯論內容的阿飛也是在心中盤算了幾下。

在武俠的體系之中,儒、道、佛、墨等都是一些修鍊的理論派系,現今流傳江湖大部分的武功都是道家或者佛家的,也有人號稱能夠集兩家之長的,不過大成的極少,因為這裡面各家的理念實在是相互衝突,兩者兼修就會帶來武功套路上的衝突。強如掃地僧,也僅僅是做到了以道入佛終至大成,卻不是兩者兼修。

而灰袍人所說的以道學武和以武入道,卻是道家武功的兩個不同的方式。一種是講究精通道家學問,然後在某一刻恍然大悟,各種武功便也是一點即通,從而踏上武道巔峰。另一種是一開始埋頭苦練,等武功練到了一定境界的時候,忽然間也通過武功窺到了道家的無上至理,從而武功大進至大成境界。

從阿飛所知道的江湖,武林人往往走的都是後一種方式。畢竟一開始大家練武都不是本著什麼道理去的。練到了最後才發現道理就在一招一式中,這是境界之說。黃系武俠中的破碎虛空,實際上也是窺得無上道理的一種表現罷了。

王重陽沉默了一會,抬頭道:「道友,以武入道和以道入武,最終的目的是不是殊途同歸呢?」

林朝英聽了王重陽這麼一問,便是暗暗點頭,她已經知道王重陽的思路了。那灰袍人想了一想,道:「殊途同歸,原也不是同歸。到了最後,道家的學問都通了,武功的道理也都通了。如果說最後的同歸,是這兩者都懂,那麼可以算得上同歸。如果說有人的最後目的練武,而有人的最後目的是修道,那就不是殊途同歸。」

王重陽哈哈一笑,道:「道友的言語真是謹慎。那你是想要練武呢,還是修道呢?」

灰袍人卻是笑道:「這話若是依你之言做了個選擇,便是入了你的圈套了。我且問你,那些少林派的和尚,是練武呢,還是念佛呢?這兩者原是不可或缺,當年掃地僧的『武學障』一說也是大有道理的。」

王重陽點點頭,道:「此話是沒錯。但是如果現在讓我選擇,我會選擇以武入道這一說。」

灰袍人愣了一下,道:「這不像你,你是重陽真人,全真教的祖師爺,若說你醉心於武道,這個世上沒幾個人會相信。」

王重陽道:「你這話也是沒錯。我是說現在,此刻我王重陽來選擇,我會選擇最終的目標是練武,而不是修道。」

「莫非你對道家有了疑惑?」,灰袍人不解。

王重陽搖頭,道:「不是不解,如果再換了一個時候,或許就會選擇修道了。」

灰袍人哦了一聲,選擇了低頭沉思,他好像是從王重陽的言語中悟到了什麼。

這兩個人舌燦蓮花,不過阿飛腦子有些亂。兩個人說著說著已經說到了一些哲理和思想政治的級別了,阿飛覺得灰袍人說的有些道理,也覺得王重陽說的有些道理,偏偏最後兩個人的話又有些不好理解,聽起來雲里霧裡的這讓他很是不爽。他斜眼看了其他人,發覺林朝英也是若有所思,青梅竹聽得津津有味。阿飛嘆了口氣,只能理解為玩家和NPC不同。

過得一會灰袍人又道:「重陽道友的說法,無非是時刻不同,人的想法也不同罷了。不過我所讀的道家典籍中,都講究一個通達的道理,這是不會變的。若是時刻變幻,那便也不是道理了。」

王重陽皺了皺眉,這一下輪到他沉默了。阿飛也聽懂了,道理就是道理,就像他學物理和數學的時候,總有一些公理和公式一樣,若是他們是不斷變化的,就不是公理和公式了。不過現代科學的發展,已經不是去尋找那些不變的公理和公式,而是想要在不斷變化的事物中尋找其中永恆不變的關係,所謂不重因果重關係,這也是大數據的理論……

阿飛發覺自己的思緒跑題了,趕緊將這個歪樓搬了回來。就在王重陽思考的時候,林朝英忽然道:「前輩,你所說的道理,在道家之中也有無數人去尋找探索,這樣的道理其實尚且無人可言可說。前輩可有發現?」

灰袍人嘆了口氣,道:「道可道,非常道。即便是我讀了這麼多的書和大內典藏,都沒有找到一個永恆不變的道理。不過這也不正是道家的畢生追求嗎?」

林朝英道:「或許也不是。我們無論是練武還是修道,初始都是有一個目標,只是隨著時間的變化,這個目標也不斷變化,我們只是在這個過程中尋找自己所認同的道理罷了。有一個叫做郭靖的後輩,前輩你也知道吧!」

「沒錯,俠之大者郭靖,此人和你我都有些關係,我也一直佩服得很!」,灰袍人道。

林朝英笑道:「他是我武輩的典範。聽聞他少年時,練武只是因為他幾個師傅的一個賭注,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練武。後來他來到中原,行為經歷逐漸變化,所知曉的也不過是不斷練武強大,或許可以爭取一個華山論劍的資格。待到後來,他武功漸高,甚至可以說是當時武林的天下第一,他卻是轉而尋求為國為民的民族大義。武功只是他一個實現心中想法的方式和手段,是他保衛襄陽,制止兵戈的助力。前輩能說他一直是為了堅信一個理念嗎?」

灰袍人道:「自然不會。不過他的武功可不僅僅是遵循道家理念。」

「是了,郭靖大俠的武功極為駁雜,原也不能說他全是道家。只是他的根基,無論是內功還是九陰真經、降龍十八掌,都和了道家的理念。道家是一個學派,其實並不一定要真的學那些道理才算是道家」,林朝英道。

灰袍人一笑,道:「你這理論倒是犀利。既便是如此,我倒也要說,這個郭靖還是有一個永恆不變的道理在心中的。他做事做人,都講究一個問心無愧光明磊落,練武也好,守衛襄陽也罷,這個道理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若是此心有變,那他就不是郭靖了。」

林朝英也是一窒,低頭沉思。王重陽在一旁大笑兩聲,道:「二位之言甚有道理。我想問道友,你雖然說沒有看到一個道理,那你這些年來可是一直在試圖尋找這個道理?」

灰袍人嘆息道:「我年輕時候讀書學字,到了官場度日,原也是懵懵懂懂。後來看了那麼多的道家典籍,我彷彿是學到了很多道理,但是這些道理自始至終沒有成為體系。即便是後來我悟到了各種武學,也只是被動的,並不是真要去學武。隨著我武功漸高,江湖上也沒有人是我的對手了,我卻是越發迷惘。我這一生到底是為了什麼,是學武,還是修道,是隱居於野,還是大隱於朝?當今皇上多次招我入朝重新為官,但我卻沒有這個想法了。我之所以和你辯論了這些日子,原也是想要找到心中所願。論武功修為,我可以說自傲江湖誰也不懼,但是論道家學問,你是重陽真人,在道家一派也是宗師人物,在這個體系上是更為擅長的。」

王重陽聞言連連擺手,道:「更為擅長不敢說,不過我之前所說的便是我心中所想,也是我一生修道的心得。在這個時候,所堅信的便是道理,到了下一個時候,所堅信的便是另外一個道理。無論道理怎麼變化,我心中所堅信的原則是不變的,就像是郭靖大俠一樣。道友,你即是道友,在武道上也是我的前輩,你這一生的成就在武俠史上何等的燦爛傳奇,蓋是你每一個時候都有一個堅信的念頭。也一定有一個不變的東西支撐你些念頭的出現。」

灰袍人對此話不置可否,只是在心裡默默地想著,阿飛卻是頭更大了,他越發覺得這一場辯論就是一場思想政治和哲理課程,越聽越是坐不住。那三個人明明都是不世出的大高手,為什麼不用一些簡答的招數一決高下呢?誰贏了誰的道理就大,這不是很明顯的事情嗎?便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那灰袍人默默道:「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這句話我原是在老子的道德經上看到,後來我將這句話寫在自己的典籍上的時候,也會想,是不是這些天道之損,原也不一定是在人的自身元氣上,而是在某些道理上呢?」

王重陽尚且沒有答話,阿飛便是已經蹦了起來,大驚道:「魔頭前輩,我知道你是誰了!黃裳,原來前輩你是黃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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