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1.最後一支軍歌

王鐵山的腿已經好了,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出院,這時高敏走了過來,說:「今天非得走不可?」王鐵山說:「今天守備區召開最後一次軍人大會,我不能錯過。」高敏說:「你是轉業,還是留下?」王鐵山說:「一切服從命令。」

高敏幫著他收拾好東西,兩人向外走。王鐵山說:「你別送了,這麼長時間,多虧了你,要不是你,恐怕今天我還躺在床上。」高敏說:「謝我幹啥,你能今天這樣,靠的還是

你自己。」王鐵山說:「今天一走,不知啥時能見面。」高敏也傷感地說:「過一陣子醫院說不定也要交給地方了。」

王鐵山回頭深情地望著醫院說:「我會記住這裡的每個日日夜夜的。」說完便轉身離去。

高敏目送王鐵山遠去,神情失落。

高大山最不願看到的那一天,還是來了。從此,戎馬大半輩子的他終於給自己畫上了句號。這是高大山的無奈,也是許多像高大山一樣的軍人的無奈。在變化的時代面前,他們無法抗爭,他們只能面對現實。

來宣讀文件的是陳剛。會議室里,高大山等守備區的領導與陳剛等軍區來的人相對而坐,氣氛嚴肅。陳剛拿出一份紅頭文件,咳嗽一聲說:「現在,我代表軍區黨委,宣讀一份命令。」

高大山坐得筆挺。

陳剛說:「中央軍委命令,下列守備區予以撤銷:遼西守備區,江東守備區,三峰山守備區,白山守備區。以上守備區的防務任務,移交守備五旅。」

高大山眼圈慢慢變紅。

宣布消息的地點選在禮堂。禮堂里一時擠滿了幹部戰士連同職工家屬,值班軍官跑上台,吹哨子喊口令:「各單位整隊!各單位整隊!開會時間到了!」有人在台下喊:「守備區都撤銷了,還整什麼隊!」還有人喊:「不就是解散嗎?快宣布吧,不然我們走了!」

值班軍官無奈地跑到首長休息室,見高大山紅著眼睛,悶聲不響地坐著,愣了一下,還是報告說:「司令員,整不成隊,沒人聽招呼了!」

高大山猛地站起,腳步咚咚地從側幕走向舞台,用凜厲的目光掃視台下,大聲地喊:「全體——聽口令!」

台下嘈雜的吵鬧聲消失了。

「立正!以中央基準兵為準,向左向右看齊!」

人們不自覺地立正,隊伍迅速靠攏,不分單位集合成一支隊伍。

「稍息!」

隊伍刷的一聲稍息。

高大山說:「講一下——」

隊伍又刷的一聲立正。

高大山敬禮說:「請稍息!今天把大家集合到這裡,要講什麼事,你們大概都知道了!剛才有人講,守備區要撤銷了,還站什麼隊!這像是我們該說的話嗎?我們是軍人,同志們,只要上級還沒讓你脫下軍裝,你就是軍人!軍人是幹啥吃的?一切行動聽指揮,和平時期守衛邊疆,戰爭時期衝鋒陷陣!假如說我們一生都在守衛的一塊陣地不能不放棄,我們怎麼辦?同志們,我今天要跟大家說清楚,不是我們沒有戰鬥力,不是我們守不住,也不是我們沒有戰死在陣地上的決心,隨著形勢的發展,是上級命令我們撤!不管我們多麼不情願,也不管我們多有意見,上級還是命令我們撤!同志們我們怎麼走?我們能像一群烏合之眾那樣一鬨而散?進攻時我們是英勇的戰士,撤退時我們也是!我們應當緊緊擁抱在一起,高舉著我們被犧牲的同志的鮮血染紅的戰旗,高唱著我們英勇的戰歌,離開我們守衛的這個山頭!同志們,上級命令向敵人打衝鋒,是對我們的勇氣、意志、忠誠的考驗,現在讓我們撤,也是對我們的勇氣、意志和忠誠的考驗!只有經得起這兩種考驗的人,才算是真正的軍人!很快許多同志連身上的軍裝也要脫掉了,我們還有什麼?我們只有一個軍人的榮譽感和自尊心,只有我們的勇氣、鋼鐵般的意志,只有我們對祖國的忠誠了,同志們!好,我現在問一句,有誰在我們撤下陣地的時候,不願和大家在一起的,你們可以走了!願意留下來的,就跟我一起,筆挺地站在這裡!」

全場鴉雀無聲。不少老兵熱淚盈眶。

隊伍中的王鐵山,兩行熱淚流下來。高大山目視全場說:「現在,由白山守備區政治委員劉明福同志,宣讀中央軍委的命令!」

劉明福宣讀軍委命令的時候,高大山筆挺地坐著。軍委命令宣讀完了,政委大聲地說:「現在我宣布,會議到此結束!各單位帶回——」

高大山大喊一聲說:「慢!」

他走到前台來,環視台下說:「同志們,守備區要撤銷了!很快大家就要分開,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可是我們不能這麼走!我們應當像一群被迫撤離自己陣地的勇士,高舉起被鮮血染紅的旗幟,唱著戰歌離去!同志們,現在我提議,我們再最後一起合唱一次軍歌!我來指揮!」

他向前走一步,高聲領唱起來:「向前向前向前……預備——唱!」

全場響起雷鳴般的歌聲。王鐵山在人群里,眼含熱淚忘情地唱著,主席台後面的陳剛等人也站了起來,軍人們個個熱淚飛濺。

會議一結束,高大山像累壞了似的,垂頭悶坐在書房裡,悲憤難抑。秋英小心地走進來問:「老高,陳參謀長走了?」見高大山不答,秋英提高了聲音:「老高!高司令員!」高大山還是不答。秋英走過來,看他說:「老高,我跟你說話呢!」高大山怒沖沖地說:「說呀,我不是聽著的嘛!」秋英好聲好氣地說:「老高,我是問你,陳參謀長是不是走了?」「走了!好事幹完了,他還不走?」「哎,你就沒問問,軍區下一步對你有啥安排?」「沒問!也不想問!」秋英來了氣說:「前幾天你還說,守備區撤銷的事定不下來,你不准我提個人的事,我們這個家的事,這會兒守備區也撤了,也沒有啥人的命運叫你操心了,你還不問問你個人的事,咱這個家將來搬到哪裡去!我看你是這陣子折騰的,腦子有了毛病!」

高大山一下子跳了起來:「我警告你,我這會兒心情不好,非常不好!你給我出去!」

秋英也不由來氣了:「你心情不好,我還煩著呢!好,我不惹你,這個家,咱不過了!」說完便往外走。

高大山卻不願放過她了:「秋英,你站住!你剛才說啥?不過了?不過就不過,你嚇唬誰!」

秋英說:「今兒我不跟你吵……」忍不住又站住,「我就不信了,你不關心這個家,不關心我和孩子,你就不關心你自個兒?你當了一輩子兵,這會兒就不想當了?聽說部隊馬上要恢複軍銜制,你就不想穿一身新軍裝,掛上將軍牌?照理說,憑你的資歷和職務,早就該是將軍了!……哼,將來見人家陳剛穿上了將軍服,土地爺放屁——神氣,我就不信你高大山不眼紅!」

高大山一時中了計,沖她吼道:「誰說我不想當兵了?將軍不將軍我不在乎,這麼多年都過來了!可是要我脫軍裝,辦不到!我高大山今年才五十九,比起別人我還小著呢!」

秋英手指著電話說:「那你還不趕快打個電話?守備區都沒有了,你留在這兒就是個光桿司令了,你得找個有兵的地方去呀!」

高大山說:「打就打!誰怕誰!又不是為個人的事找他們!……哎,我還真得問問他們,打算讓我高大山到哪去,他們不能就這樣不管不顧地把我扔這兒了,他們得給我再找一塊陣地!」說著拿起電話打起來:「呂司令嗎?我是高大山啊,對,小高,老師長,我可是你的老部下,你對我的情況最了解,白山守備區是叫你給撤了……咋不是你撤的呢?當初你要是給軍委說句話……好好好,形勢需要,撤了就撤了,可你不能不管我了!我今年多大了?我多大了你還不知道?我五十七,虛歲五十八……你非要那麼算,我也才五十九,比起那個誰誰……我小高還小著呢,還能給咱部隊上出一膀子力呢!什麼,你也要……」

他慢慢放下電話,望著窗外。

秋英一直躲在他身後聽,見他半天沒回頭,悄悄繞到前面看他的臉,他已是淚流滿面。秋英害怕地說:「老高……」

高大山突然伏在桌面上,孩子似的大哭起來。

秋英搖晃著他,喊道:「老高,到底是咋啦,你說個話呀!」

高大山抬頭,可憐巴巴地看著她說:「呂司令說,我的離休命令已經下了,他自己這一回也要下……」

秋英頹然坐下,說:「那咱不是去不了軍區了?」淚珠子也從臉上落下來。

2.光桿司令

這一整天,高大山一直石頭一樣面壁坐在書房連飯都不吃。

秋英小心地推開一條門縫,輕手輕腳走進來,把飯碗放下,看了看桌上放涼的飯,說:「老高,你都兩天沒吃飯了,吃點吧。」

高大山不答。

秋英在他身邊坐下,拂淚說:「你就是再這樣坐著,你心裡再難受,事情也沒辦法挽回了。算了,我也想通了,東遼這個地方挺好的,不去軍區就不去,咱們就在這裡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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