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愛和仇

張紫嫣親自端著茶回到營帳,對張稱金道:「稱金,你快喝點熱茶。」張稱金恩了一聲,接過茶水卻不喝,開口問道:「姐姐,你和少帥的親事,是靠山王給訂的?」張紫嫣想想此事也該跟張稱金說說,便把如何幫助武安福,楊林又如何將自家報仇的事情交託給武安福去辦,後來又是如何給他們點了鴛鴦譜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都告訴了張稱金。

張稱金聽完道:「那姐姐願意不願意嫁給少帥啊?」「姐姐我一個苦命人,原也不能挑挑揀揀的。」張紫嫣閃爍其詞道。

張稱金皺起眉頭,憋了半天終於道:「我覺得少帥這人挺好,你就算不喜歡他,也不能害他啊。」張紫嫣臉色一變道:「胡說什麼?」張稱金一指桌子上的紙張:「若不是害他,你為何要給靠山王寫信,說他蓄養私兵,意圖謀反?」「你偷看我的信。」張紫嫣慌亂的去收拾桌子上的信紙,一個不小心卻把硯台碰落,摔成了兩半。她怔怔的看著那碎裂的硯台,茫然無措的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可是他的確瞞著父王招兵買馬,我不能不告訴父王。」「就算你要告訴靠山王,你也不能說他要謀反啊。」張稱金對姐姐十分不滿。他自從加入了武安福的新兵部隊,就覺得這個少帥有能耐,有膽識。無論是新穎的訓練還是嚴格的紀律要求,都叫張稱金這個略懂兵法的人覺得十分的佩服。直到方才他犯了軍規,和趙勇頂撞,又見識到了武安福處理軍務的能力,更是仰慕。他才剛剛喜滋滋的在門口向武安福這個未來姐夫表示臣服,回頭來就發現姐姐正在給靠山王寫信揭發武安福私下招兵買馬,培植心腹勢力,有謀逆之心的信件。這如何能不讓張稱金左右為難。一邊是他的親姐姐,一邊是他敬佩的少帥,他是在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了。

「稱金,這事你就別管了。」張紫嫣其實猶豫了好久。自從武安福背著四個太保開始招兵買馬,張紫嫣就注意到了。她一開始也以為武安福是按照楊林的命令為征伐高句麗儲備兵源,可是慢慢就發現有些不對勁。這些士兵所經受的訓練要比一般隋兵嚴格的多,而武安福又總是刻意背著其他的兄弟。張紫嫣聰穎非常,不動聲色,暗中觀察,又發現武安福不少的破綻。她越想越覺得事有蹊蹺,便打算給楊林寫信說明一切。不過若說她跟楊林說武安福要造反,倒也是冤枉她了。信中有說武安福若是自作主張,只怕會引發動亂,張稱金看得倉促,有些誤會。

「我不能不管。姐姐,你可要想好,你都和少帥定親了。無論少帥做的是對是錯,你寫信給靠山王的話,這門親事就算完了。」張稱金道。

張紫嫣一抿嘴唇道:「我自有主張。」說著要去拿信,卻被張稱金一把攔住。

「姐姐,你聽我一言。」張稱金道。

「你想說什麼?」張紫嫣好不容易和弟弟重逢,是在不想和他吵翻。

「你說咱們的大仇人是誰?」張稱金道。

「孟海公。」張紫嫣咬緊銀牙道,現出和平素的溫柔完全不同的樣子。和弟弟相逢,讓她想起許多的往事,爹娘的血海深仇,她永遠不會忘記。

「你錯了。」張稱金道。

張紫嫣奇怪的望向張稱金,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孟海公的確是個卑鄙的小人,可是咱們真正的大仇人,不是他,而是那高高在上,已經死去的隋文帝楊堅啊。」張稱金道。

「你別胡說。」張紫嫣一把捂住弟弟的嘴,東張西望,生怕有人會聽見。

張稱金挪開姐姐的手,悲憤的道:「爹爹忠心為國,有何罪過?就算是小人從中作梗,難道就有死罪不成?」張紫嫣自從遭逢大變,一直以來視孟海公為第一大仇人,從來沒想過楊堅會是自己的仇人。如今聽到弟弟這麼一說,只覺得頭腦中紛亂無比,猶如亂麻。

只聽得張稱金繼續說道:「若是上無暴君,有哪有宵小之輩橫行的局面?若不是楊堅他殘忍好殺,猜忌成性,爹爹又怎麼會被誣害而死,娘又怎麼會畏罪自殺?你我又怎麼會離散這麼多年?姐姐,你仔細想想,罪魁禍首到底是誰?」與姐姐一直在深宮裡做苦工不同,他自從十二歲逃離京城,六七年來一直在江湖上流落,多有和貧民百姓接觸,思想已經和普通百姓沒什麼兩樣。雖然楊堅統治下的百姓生活比較富足,但是他的刑法十分嚴酷,常常株連無辜的人。使得民怨載道張稱金孤苦無依的飄搖時,總在想著家仇,慢慢的才明白,原來這仇恨的根源在於楊堅,所謂的亂自上做,正式因為楊堅的猜忌楊堅的暴虐,才會有孟海公這樣的小人。這種想法,讓張稱金的心裡,一直埋藏著一個從未告人的秘密:總有一天,他要親手推翻楊堅建立的大隋朝,為爹娘報仇雪恨。

「你別說了。」張紫嫣頹然坐倒,痴痴獃獃,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她自小熟讀四書五經,爹爹教給他的都是忠義孝順的道理,此刻弟弟說出了大逆不道的話來,對她的衝擊可想而知。尤其當弟弟的話說的很有道理,讓她多年來的困惑和仇恨找到了一個更加寬廣的發泄口時,張紫嫣更是胸中風雷激蕩。這個弱質女子根本不會料到,她的命運,因為弟弟的話,而發生了驚天動地,改變歷史的變化。

「姐姐,不是做弟弟的不聽話,而實在是家仇不報,我心不安呢,你呢?你難道忘記了爹娘死的有多慘嗎?」過了好久,張稱金看到張紫嫣還是傻傻的注視著面前的虛空,忍不住問道。

張紫嫣轉過頭來看他,目光里的迷茫換成了仇恨:「我不會忘記的,這麼多年來,每時每刻,我向的都是如何報仇。」「我也是,寒冬臘月棲身破廟,北風刮在臉上。好像刀子割一樣,那時候我就在想,我所有遭受的這一切苦難,都是拜楊堅,拜這個大隋朝所賜。遲早有一天,我要十倍百倍的還給他們,我要親手把楊堅自豪的帝國毀滅掉。」張稱金猙獰的道。

「你……」張紫嫣怔住,她頭一次發現,弟弟已經不是那個愛哭愛鬧淘氣的孩子了。他已經是一個男人,他目光中的堅定,讓人畏懼。她從來沒有這麼慌亂過,只一瞬間,她終於明白。自己還是那個柔軟的女子,她下意識的把弟弟當作了依靠,無助的道:「那是不可能的啊。」「如果少帥蓄養私兵真的是為了造反的話,就沒有什麼不可能。」張稱金道,「姐姐,我只想問你,你到底願意不願意嫁給少帥?」「我……」張紫嫣也不知道該怎惡魔回答。

「如果你不願意嫁給他,我就先在軍中棲身,找機會尋個晉身之路。如今征伐高句麗,天下人心渙散,正是亂中取利的好機會,只要咱們有耐心,遲早會等到報仇的時機。若果你願意嫁給少帥,那我們就可以藉助他的力量。」張稱金道。

「你向利用他?」張紫嫣驚道。

「不是利用,我看,少帥也不是個甘願平凡的人。」張稱金道。

張紫嫣聽了,不由回想起自己心中的那個武安福,他似乎沒有什麼出眾的地方。他若不是楊林的九太保,又曾經是一時公卿,恐怕丟在人群里,自己連瞧都不會瞧一眼的。可就是這樣一個無論任何方面都不出色的人,卻有一種吸引力。他看起來似乎明晰一切,他的眼神就好像看透了沉浮和榮辱,他的行為也總是那麼古怪。自己究竟願意嫁給他嗎?沒有拒絕楊林的安排究竟是因為感激武安福答應對付孟海公,還是有些喜歡他了?張紫嫣陷入這種疑問中,無法自拔。

「姐姐……」張稱金還要勸說,就聽營帳外邊傳來武安福的聲音:「紫嫣,稱金,我已經叫人準備了酒席,為你們姐弟重逢慶祝。」張紫嫣一驚,條件反射一樣彈起來,驚慌的看著張稱金,似乎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張稱金沖姐姐一笑,小聲道:「少帥對姐姐的稱呼,可真是親密啊。」張紫嫣沒想到弟弟會這麼說,臉上一熱,急道:「怎麼辦?」「什麼怎麼辦?」張稱金一邊說一邊把桌子上張紫嫣寫好一半的信拿起,撕成碎片,「你什麼都沒做,等到靠山王回來,你是要和少帥成親的。」張紫嫣獃獃的看這弟弟把她左右為難了好久才寫出來告發武安福的信粉碎掉,對楊林的愧疚一閃而過,充斥在心頭的更多是放下心頭大石的輕鬆。

武安福等了一會,才見張紫嫣姐弟出來,他見張紫嫣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以為是姐弟重逢後的激動,哪裡知道他的生死在張稱金的手上走了一遭。

「走吧,在那邊大帳。」武安福做了個後世請的手勢。

歷史,因為糾纏不清的愛和仇一點點蠶食著固定的軌道,而向著未知緩慢的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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