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漢未央 第654章 大勢所趨(大結局)

他剛才只顧生氣,想把梁嘯等人全部殺了,可是他卻忘了一件事:殺梁嘯等人的家人容易,殺他們本人卻難。這些人都在西域,根本沒打算回長安,他如何殺?殺他們的家人,只會給他們造反的理由,而且有功不賞,反被族誅,天下人也會覺得他們冤屈,覺得他們造反是被朝廷逼的。

這不是明知梁嘯要造反,還幫他扯旗招人嗎?隨朝廷怎麼解釋,別人也不會信啊,因為他們不肯做官,你就要殺他們全家,這是什麼樣的暴君才能幹得出這樣的事?

天子越想越覺得可怕,不禁感激的看了主父偃一眼。若非主父偃提醒,且不說他能不能真的殺了梁嘯、李當戶的家人,只要這道聖旨一出,他這個昏君的惡名就坐實了。

這哪是請辭,這根本就是一個坑啊。

一想到梁嘯一邊笑他蠢,一邊集結人馬殺向河西、隴右,天子不寒而慄。

——

劉陵帶著梁郁走進了椒房殿,陳皇后立刻迎了出來,兩位陳夫人緊隨左右,一時間殿中鶯聲燕語,嬌笑連連,一派歡樂景象。

陳皇后挽著劉陵的胳膊,一起入座,悄聲道:「聽說冠軍侯不打算回來了?」

劉陵瞅了陳皇后一眼,輕聲笑道:「你這又是從哪兒聽來的消息?」

「還不是聽我那些兄弟們說的。」

「他們還說了些什麼?」

陳皇后愣了一下,有些訕訕。劉陵看在眼中,揚了揚眉,四面看了看,笑道:「好了,天子在哪兒,請他出來吧,何必藏著掖著。堂堂天子,還要躲貓貓?」

殿中頓時鴉雀無聲。過了一會兒,腳步聲響起,天子從幕後走了出來,瞪了劉陵一眼,說道:「妹妹是不是太有恃無恐了?」

劉陵若無其事。「我夫妻現在就算是再恭順,在陛下的眼中也是有恃無恐。」

天子語塞,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劉陵。劉陵本來就能言善辯,今天更是辭鋒犀利,直搗要害,一點迂迴的空間也不給天子留,一開口就將天子逼到了牆角。

天子眼中閃出一抹怒意,臉色也陰了下來。劉陵眯著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天子。「陛下是不是覺得受到了冒犯,有殺人之心?」

天子沉默了片刻,強笑道:「你和梁伯鳴果然是天生的夫妻。梁伯鳴在朕面前拔劍求戰,你雖然沒有拔劍,可這幾句話也是誅心之論啊。你說得這麼難聽,我還不能生氣,一生氣就是有殺人之心,我有這麼好殺嗎?」

劉陵淡淡的說道:「人心隔肚皮,誰能猜得准?我從小被我父王慣壞了,的確不肯饒人。我夫君嘛,更不用說,出身草莽,又是一個武夫,沒有那麼多彎彎腸子。談得來,掏心掏肺。談不來,形同陌路。誰罵他一句,他就踢誰一腳。誰砍他一刀,他就射誰一箭。你知道他最常說的一句話是什麼嗎?」

「是什麼?」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人報仇,從早到晚。」

天子心中一緊。「那他是君子還是小人?」

「他啊……」劉陵拉長了聲音。「是寧肯做真小人,不肯做偽君子的。陛下把他趕到西域去也算是知人善任。他這樣的人可不適合混朝堂,遲早要闖出禍來,還是去打仗比較好。」

天子怒形於色,拂袖而去。他真的氣壞了,劉陵眼中哪裡還有什麼君臣之禮,她分明是在故意挑釁,但他卻不敢把她怎麼樣。她說得沒錯,梁嘯出身草莽,可不是什麼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小人卻是會狗急跳牆的。

主父偃跟在後面,一聲不吭。劉陵和天子的對話,他聽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天子此刻的心情,他也一清二楚,但是他什麼也沒說。

良策待價而沽,不到天子走投無路的時候,他的智慧顯不出真正的價值。

陳皇后追出殿外,看著天子遠去的背影,後悔莫及。她本想做個和事佬,藉機體現一下自己的價值,沒曾想劉陵這麼放肆,觸怒了天子,也給她帶來了莫大的麻煩。

她返回殿中,正碰到劉陵從殿里出來。「翁主,你……」

「怕了吧?」劉陵掩嘴笑道:「我現在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皇后若是想過安生日子,以後還是離我遠一點的好。」

「你看你,都說些什麼瘋話。」

「這可不是瘋話,而是實話。」劉陵柳眉輕挑。「天子一向橫行慣了,我夫妻布了這麼大一個局,總算把他套了進來,這時候不得意,什麼時候得意?」

「你們……布局?」

「沒錯,這是一個局,不僅天子在局中,你陳家同樣在局中。皇后,若想太平,只有靠自己,別人是靠不住的。」

陳皇后面無血色,拉著劉陵的手不肯松。「翁主,你究竟在說什麼,我陳家怎麼也在局中,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皇后,你知道我夫君為什麼能以一當十,四百騎平定西域?」

「那……那當然是冠軍侯用兵如神,戰無不勝。」

「我夫君善用兵是事實,可若是沒有你陳家的冶鐵術,沒有你陳家提供的鎧甲、戰刀,他們能有這樣的戰力嗎?」

陳皇后眼睛發直,冷汗直流。冶鐵術與其說是陳家的,不如說是梁嘯送的,那時候還覺得梁嘯大方,現在看來,這根本就是一個陷阱啊。

「皇后,你大可不必擔心。」劉陵安慰道:「現在你陳家已經是天子不可或缺的助力,天子要征戰天下,他能離得開你陳家嗎?就算他不用,我夫君在西域豈肯不用?在大漢沒有發展前途,還可以去西域嘛,我夫君肯定歡迎的。」

陳皇后想了片刻,鬆了一口氣,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她向後退了兩步,靠在柱子上,想笑兩聲,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除了冶鐵術,陳竇兩家的士子外出遊歷也出自我夫君的倡議,現在這些人已經成了天子的耳目,每次發表的文章都在開拓著天子的眼界,開拓著我大漢讀書人的眼界。天子能離開他們嗎?」

陳皇后眨了眨眼睛,搖了搖頭,心情輕鬆了許多。她清楚天子的脾氣,就算有再大的怨氣,他也不會自亂陣腳。只不過,他忍的時間越長,將來的報復只怕越狠。

也許,是應該安排一些人去西域投靠梁嘯,為陳家留一條後路了。

劉陵一眼看穿了陳皇后的擔心。「這些都是我夫君進呈給天子的良策,但天子出於他自己的考慮,不肯照計施行。如今我夫君遠走西域,天高任鳥飛,他能不施行這些利國利民的良策嗎?天子要想不落後,除了更加倚重陳竇之外,還能自縛手足?嘿嘿,果真如此的話,恐怕會有更多的人寧願西行,不再回長安。」

劉陵說完,捏了捏陳皇后的手,露出狡黠的微笑。陳皇后靈機一動,終於明白了劉陵的意思,不禁如釋重負,也笑了出來。

——

天子坐在御案前,看著面前的報紙,愁容滿面。

雖然他刻意沒有宣揚,但西域大捷的消息還是很快成了街頭巷尾最熱門的話題,梁嘯以四百騎西征,用兩年時間平定西域的傳奇事迹成了販夫走卒們最津津樂道的故事,而如何封賞這些功臣,也成了人們關心的焦點。

不世之功,自當有不世之賞。這些普通百姓不懂功高震主這樣的道理,也不喜歡這樣的道理,他們熱切地盼望著梁嘯再創造一個奇蹟,特別是那些隨梁嘯出征的遊俠兒們的家屬,他們都翹首以盼,等著朝廷的賞賜消息。

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人們會有更多的猜疑,而曹時等人征伐草原的準備也將受到嚴重的影響。

可是,天子卻還沒有找到合適的處理方案。如何封賞梁嘯,成了他最近最頭疼的事。賞,正中梁嘯下懷;不賞,同樣正中梁嘯下懷。

這時,竇嬰求見。

天子猶豫了好一會兒。自從上次竇嬰說要去西域遊歷,天子就沒見過他,竇嬰也沒來求見過,這次來得有些突然,恐怕沒什麼好事。可是仔細斟酌了一番之後,天子還是讓人傳竇嬰入殿。

竇嬰捧著一卷帛書,匆匆而來。天子一看,心裡就咯噔一下。自從淮南新紙傳入長安之後,紙就代替了價格昂貴的帛書,還用帛來書寫的人,肯定不是最近經常在報紙上寫文章的人。

果不其然,竇嬰一開口就說道:「陛下,東方朔派人送來了一篇文章。」

天子心裡一緊。「什麼文章?」

「文章很長,不過歸根到底只有幾句話:一是聖人因時而治,不可泥古不化,二是聖人治國以用人為先,得人則興,失人則亡。這兩句都是鋪墊,真正的重點在最後一句:徙藩。」

「徙藩?」天子迅速接過帛書,一邊快速瀏覽,一邊說道:「這不是梁嘯以前提過的方略嗎?」

「沒錯,東方朔這個建議可以說是梁嘯的徙藩之策的細化。他說,周治天下,五百里甸服,五百里侯服,五百里綏服,五百里要服,五百里荒服,總計兩千五百里。如今大漢東西兩萬里,自然不用沿用周制,需得有所改正。」

「如何改正?」

「千里不封侯,萬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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