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漢未央 第652章 野望

朝廷可以不讓某人入仕,但從來沒有強迫某人入仕的權力。無賴如漢高祖劉邦,請商山四皓而不成的時候也只能嘆口氣,自我解嘲一番,並無強行綁了來做官的道理。

不僅可以辭官,而且非常方便,梁嘯甚至不需要回長安,只要將印信留下,他就可以隨時走人。他的副將或官屬自會將情況上報朝廷,請朝廷做出安排。在繼任者到位之前,相關事務自由副將或者官屬處理。以眼下這個情況,當然是交給徐樂。

沒錯,大漢辭職就是這麼任性,連辭職信都不用寫。

可是如此一來,朝廷的麻煩就大了。沒有了梁嘯,徐樂能不能穩住西域的形勢且不說,朝廷的臉面往哪兒擱?四百騎西征,平定了整個西域的傳奇名將,轉眼就辭職隱退了,這算怎麼回事?肯定是朝廷猜忌梁嘯,卸磨殺驢,逼得梁嘯不得不年紀輕輕的就退隱啊。

雖然這是事實,可影響實在太壞。如果朝廷如此涼薄,以後誰還肯為朝廷效命。

聽到韓安國的回覆時,天子的心情來了個大逆轉。之前他擔心梁嘯佔據西域,尾大不掉,現在得知梁嘯可能棄官歸隱,他又擔心起自己的名聲了。梁嘯平定了西域,他正準備騰出手來出兵草原呢,如果出了這檔子事,士氣必然大受影響。

想到曹時到現在都沒有進宮,天子心裡很不是滋味。

「韓公,我該怎麼辦?」

來見天子之前,韓安國已經反覆權衡過利弊,此刻見天子發問,他立刻說道:「陛下覺得冠軍侯最有可能採取哪種舉措?是自立為王,還是自免歸隱?」

天子眼神閃爍,想了好一會兒,難以決斷。

韓安國又問道:「陛下希望冠軍侯閑雲野鶴,悠遊八極,還是希望他回長安輔佐陛下?」

天子不假思索的笑道:「當然是希望他回長安。」也許是覺得自己說得太直接了,他又解釋道:「國家正當用人之際,梁嘯胸有大局,常在左右,可以匡補我的闕失。歷練數年,也能助韓公一臂之力,正如當初在河南一般。」

韓安國連連點頭。「陛下所言甚是。梁嘯才高而善戰,若為大臣,可以輔佐陛下以致聖朝。若為野人,則難免為人所惑,成為國家的隱患。不過……」韓安國突然停住了,似笑非笑的看著天子。天子被他看得心虛,掩飾地強笑了兩聲,韓安國又說道:「梁嘯為人粗鄙而少禮,多有冒犯陛下之處,此刻又自處嫌疑之地,恐怕是不敢回來的。」

「不敢回來?」天子品味著韓安國的話,漸漸明白了韓安國的意思,心裡湧起一陣惱怒。他當然明白韓安國在說什麼,無非是張湯案的進展。

張湯關在廷尉獄裡已經將近兩年時間,但兩次秋決,天子都否決了廷尉寺的意見。竇嬰印行報紙,讓天下士人討論法治的優劣,無非是想藉助民意,對法家進行清算。張湯不僅要死,而且要死得清清楚楚,不能一死了之。用竇嬰的話說,要讓所有的廷尉都像張釋之一樣,依法行事。

可天子並不希望如此。張釋之之所以成為竇嬰宣揚的對向,是因為他不肯阿附天子之意。如果所有的廷尉都像張釋之一樣依照律令斷案,以後誰還把天子當回事。

什麼叫律令?前朝天子所言為律,本朝天子所言為令,法家之法本來就是王者之法。

這就是天子一直拖著這件事沒辦的原因。張湯死不足惜,但是這個慣例不能開,否則他就成了傀儡。

拖了兩年,現在怕是要見分曉了。天子看著俯身拱手的韓安國,心中湧起一陣悲哀。竇嬰這個一直對朝廷忠心耿耿的老臣要限制君權,韓安國這個百官之首的丞相也要限制君權,他們和梁嘯內外勾結,想逼朝廷就範,其心可誅。

「朕再想想。」天子擺了擺手,拂袖而去。

——

梁郁站在門口,看著正伏案而書的劉陵,眼神有些猶豫。

「進來吧,站在門口乾什麼?」劉陵頭也不抬地說道。

梁郁輕嘆一聲,邁步進了屋,站在劉陵身後,目光越過劉陵的肩頭,看了一眼劉陵寫的東西,輕聲笑道:「嫂嫂這是想阿兄了,寫家書?」

「是啊,離別一年,他沒家書回來,我總要寫封家書去,要不然豈不生份了。」劉陵擱下筆,恨聲道:「他自然自在,不僅有大宛公主母子陪著,聽說還有一個什麼阿留蘇的未亡人,處處留香,哪裡還記得長安。」

梁郁眼神微動。「聽嫂嫂的意思,阿兄不想回來了?」

劉陵瞥了梁郁一眼,「噗哧」一聲笑了。「你是替天子問的吧?」

「天子想問,我也想問。」

「算你老實。」劉陵攤開雙臂,靠在椅背上,眼神越過雕花的窗棱,看向院中散發著暗香的臘梅,嘴角帶笑。「那我問你,一個是食邑萬戶,但身不由己,朝不保夕的長安囚徒,一個是鐵騎千群,與天下英雄爭鋒的蠻夷之王,你願意選哪一個?」

梁郁嚇了一跳。「阿兄要稱王?」

「天下的王多了,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劉陵不屑一顧。「文姬,你不會也像那些井底之蝸一樣,只把目光局限於大漢吧?那些蠻夷能稱王,你阿兄為什麼不能稱王?」

梁郁尷尬地笑了兩聲。「這是阿兄的意思嗎?」

「是我的意思。」劉陵伸出手,揉了揉太陽穴。「我擔心你阿兄一時犯糊塗,所以想寫封信,讓他別回來了。好男兒志在四方,以他的能力去哪兒不行,非得回長安?」

「可是……那嫂嫂怎麼辦?」

「只要我兒將來能夠裂土分封,做一個逍遙自在的王侯,我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劉陵柳眉輕挑,嘴角帶笑。「文姬,我為了你阿兄受苦,你阿兄會忘了我,會虧待我的孩子嗎?」

梁郁無奈地搖了搖頭。「嫂嫂,你這決斷……簡直不弱於男子,哪有拿自己當犧牲的。」

「你沒有孩子,所以不會有這樣的想法。等你有了孩子,你就不會覺得奇怪了。」劉陵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散去,多了幾分無奈。「不這麼想又能怎麼辦,你以為你阿兄回長安來,我就能自由了。既然都是不自由,又何必拉著他。莊子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這長安城就是一個大囚籠,讓人喘不上氣來啊。我不僅不希望你阿兄回來,如果有可能,我也想離開,哪怕是回廬山,也比在這兒舒服。」

梁嘯低下了頭。對劉陵的話,她深有同感。細細想來,還是在廬山的那段時光最好,自由自在,不用擔心說錯話,不用擔心走錯路,不用擔心因為某人的一句讒言而遭不測之禍。

長安雖好,不是家鄉。

「嫂嫂,如果能走的話,你帶上我吧。」

劉陵斜睨了梁郁片刻,再次笑出聲來。梁郁臉色微紅,卻毫不退縮。她拉起劉陵的手,輕輕拍了拍。「嫂嫂,我是說真的。在長安住得久了,的確沒什麼意思。」

劉陵想了想。「好啊,你如果能請天子下一道明詔,讓我們出關,我就帶你走。」

梁郁眼前一亮。「當真?」

「這還能騙你。」劉陵拍拍梁郁的手。「我帶你去找你阿兄去。我聽說,出了隴西就是蠻夷的地界,那些蠻夷也沒讀過什麼書,更不知道什麼聖人之禮,可是野得很。你阿兄就是野慣了,不肯回來了。」

梁郁面紅耳赤,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尖。

——

梁嘯輕踢戰馬,跟著正在賓士的騎兵緩緩前進。

漢尼拔坐在他身前,興奮得手舞足蹈,哇哇亂叫。口水隨著戰馬的起伏流了出來,濕了梁嘯一手。梁嘯撇了撇嘴,對身邊齊頭並進的洛緒麗說道:「你生了個口水娃啊。」

洛緒麗嬌笑道:「沒錯,隨他爹。」

「胡說,我小時候才不流口水呢,一定是隨媽的。我可聽說你小時候下巴都是爛的。」

「胡說八道,我掐死你——」洛緒麗一躍而起,跳到梁嘯背後,雙手抱住梁嘯的腰,咯咯地大笑起來,清脆如鈴的笑聲吸引了不少騎士的目光,不少騎士舉起手中的長矛、戰刀,向他們致敬。

梁嘯回過頭,正打算親親洛緒麗,卻看到遠處有十幾騎正在趕來,其中有一匹駱駝,駝背上坐著一個高大的身影。他眯起眼睛,有些不太確定。「那是……東方朔?」

洛緒麗也轉過頭,不禁吐了吐舌頭。「你說是那個巨人賢者?」

「嗯。」梁嘯勒住坐騎,將洛緒麗送到她自己的坐騎上,撥轉馬頭,迎了過去。

時間不長,東方朔一行來到梁嘯的面前。東方朔趕了過來,勒住駝韁,俯身看著梁嘯身前的小漢尼拔。「這是小王子?」

洛緒麗催馬上前,拱手道:「見過東方先生。」

東方朔瞅了洛緒麗一眼,連連點頭。「公主,大宛王宮裡還有和你一樣漂亮的公主嗎?年齡大些的也行,我不介意的。」

洛緒麗尷尬不已,東方朔卻是哈哈大笑,小漢尼拔憤怒的揮著小拳頭,哇哇亂叫。

「這小王子有意思。」東方朔讚賞的點點頭,探身捏了捏漢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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