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漢未央 第638章 轉機

阿奢那背著手,抬頭仰望著飛濺而下的瀑布,耳邊全是懾人心魄的轟鳴,空氣中瀰漫著水汽,沾濕了他的甲胄,也沾濕了他的鬍鬚。

他很詫異,西域居然有這麼美的地方。

見到伊犁河谷的時候,阿奢那已經非常震驚了,看到這片山谷,他才意識到伊犁河谷比他想像的還要美,還要富饒。難怪梁嘯一聽說這個消息,立刻放棄了原先的作戰計畫,晝夜兼程的趕來河谷。難怪獵驕靡聽說梁嘯進入河谷就無法再鎮定,不顧一切的殺出來。

如果能占著這片河谷,他寧願不回監氏城。從看到河谷的那一刻起,阿奢那無數次的興起這樣的貪念,可是一想到他要面對的兩個對手,所有的貪念都變成了浮雲。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不是梁嘯的對手。現在,他知道自己也不是獵驕靡的對手。

他無數次的反思,如果他與獵驕靡互換位置,現在還能不能像獵驕靡一樣據險而守?

答案很明顯:如果他在精疲力竭之際被大夏甲騎重創,又被月氏騎兵追殺百餘里,他肯定已經想不到這樣的戰術,也不敢採用這樣的戰術,他會一直向東跑,一直跑到能和其他的人馬會合。只有如此,他才會有安全感。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獵驕靡此刻必死無疑。

阿奢那平生第一次全力以赴的追擊,就是要擊殺獵驕靡,贏得這次打賭。他只差一點,獵驕靡身邊的精銳騎士已經損失殆盡,只剩下兩三百人,而且全都累到了極點。阿奢那總共有五千多人,即使經過一百多里的追擊,他身邊還有兩千多人,足以將獵驕靡斬於馬下。

可是獵驕靡一直沒有放棄,最後進了白谷,拋棄戰馬,逃到了山上,據險而守。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阿奢那就可以抓住獵驕靡了。現在么,雖然獵驕靡被他堵在山裡,但他要想抓住獵驕靡卻是比登天還難。月氏騎兵可沒有漢人那樣的攻城能力,面對近在咫尺的獵驕靡,他束手無策。更讓他不安的是,耽誤的時間一長,被打散的烏孫人重新集結,他可能被包圍。

還是差了點運氣。梁嘯精心布了一個局,把獵驕靡誘入了陷阱,他們卻沒能抓住獵驕靡。多羅斯錯失機會,他也錯失機會,讓獵驕靡逃過了一劫。

現在怎麼辦?匈奴人來了,獵驕靡有了援兵,局勢逆轉在即,梁嘯還有什麼好辦法?看到他,又如何解釋自己的失誤?他能發揮漢軍的攻防優勢,打敗獵驕靡嗎?

遠處傳來馬蹄聲,打斷了阿奢那的浮想。

維克多回來了。

阿奢那連忙將維克多叫到身邊,沒等他說話,先仔細打量了維克多一番。見維克多雖然疲憊,但精神亢奮,並無恐懼之色,不免有些奇怪。

「見到梁將軍了?」

「見到了,見到了。」

「匈奴人追得那麼緊,他的傷亡大不大?」

「傷亡?」維克多愣住了,瞪著阿奢那看了半天才說道:「沒有傷亡。」

阿奢那又驚又喜。「沒有傷亡?那……那他們緊張嗎?」

「不緊張。」維克多連連搖頭,口水都甩出來了,滴在阿奢那的臉上,阿奢那卻沒心情注意。維克多的表現已經讓他鬆了一口氣,得知梁嘯心情很好,他莫名的安心了。見阿奢那盯著自己,鬍子上一攤口水,維克多有些不好意思,抬起手臂擦了擦嘴,把遇到梁嘯的經過說了一遍。

阿奢那忍不住笑了。他不是維克多,不會那麼天真,但是他很欣慰。梁嘯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顧及到士氣,沒有亂了方寸,這已經超出了他的想像。至於應對措施,是不是最優選擇並不重要,梁嘯還要考慮反擊的事,就讓他嘆服不已。

這是多麼強大的自信,在這種情況下還想著取勝,還有條不紊的組織撤退。

「很好!」阿奢那重重地點點頭,原本慌亂的心神奇蹟般的鎮定下來。

——

天色微明,梁嘯就再次起程,等他趕到野狼谷的時候,多羅斯剛剛起床。看到梁嘯來到面前,多羅斯又驚又喜,一邊扣著衣服,一邊迎了上來。

「這麼早?」

梁嘯瞥了一眼從帳篷里鑽出來的半裸女人,笑了一聲:「看來你不怎麼緊張啊。」

多羅斯哈哈大笑,揚揚手。「緊張什麼,烏孫人都被打亂了,誰敢來惹我?對了,匈奴人的情況怎麼樣,右賢王身邊有多少人?」

「怎麼,你還想搞他一下?」

「為什麼不能?」多羅斯眼睛一瞪。「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他一天時間跑了兩百多里,輜重肯定跟不上,人馬也很疲憊,我們為什麼不能搞他一下?」

梁嘯滿意地點點頭。多羅斯這個計畫雖然有些草率,但他的心態很輕鬆,這就是好事。看來對烏孫人的一戰打出了信心,他現在有點信心爆棚了,居然打起了匈奴人的主意。

「為什麼沒能搞定獵驕靡?」

「呃……」多羅斯尷尬的撓撓頭。「他跑得太快了,就跟兔子似的,一看我的影子就跑,根本不給我機會。就差那麼一點兒,我就抓住他了。」

「獵驕靡看見你就跑?」

「可不是么,你不信我,可以問別人。」多羅斯拉過一個路過的塞人,將他推到梁嘯面前。「你問他,你問他。」

梁嘯沒有問,他從多羅斯的神情看得出來,這應該是實情。現在看來,他還是低估了獵驕靡。獵驕靡一直到最後都沒有完全放棄警惕,他一直在評估風險,當他看到大夏甲騎的時候,他果斷的選擇了逃跑。

如果當時能多纏住他一會兒就好了。梁嘯自責不已。

與多羅斯會合之後,梁嘯離開野狼谷,直奔白谷。

有大夏甲騎,梁嘯不可能全速奔跑,但速度依然不慢,他沒有安排斥候去打探匈奴人的位置,但是他留下了不少塞人,並給他們留下馬匹和食物,關照他們看到匈奴人就走,不用耽擱,如果走不掉,就扔了馬匹,鑽到山裡躲起來,不用捨不得,反正匈奴人奪走的東西最後都要還回來。

塞人言聽計從,紛紛領命而去。

梁嘯將塞人組織起來,挑了兩個親衛柳安國和桓季為都尉,各領五百塞人作為前鋒,自己也帶了五百人殿後。雖然形勢不利,可是梁嘯身先士卒的作風贏得了所有人的尊重,也讓他們重新升起了信心,一路上雖然忙碌,士氣卻還算不錯,秩序井然。

——

阿奢那被人從睡夢中叫醒,聽到了隱隱約約的號角聲,頓時勃然大怒。

「誰在吹號?」

「大祿,是烏孫人。」

「烏……烏孫人?」阿奢那嚇出一身冷汗,睡意一掃而空。他顧不上穿好衣服,衝出大帳。

號角聲更加鮮明。山上有人在吹號,山外也有人在吹號,月氏人也在吹號,號角聲混雜在一起,如即將來臨的風雨,充滿了殺氣。

阿奢那不敢怠慢,跑上附近的高地,向山外看了一眼,不禁倒嘆一口涼氣。

至少有五千烏孫人聚有谷外的草地上,分作三部,其中一部做好了衝鋒的準備,其他兩部則遠遠的逡巡著,隨時可以上前支援。一旦阿奢那想突圍,這些人就會從斜刺里衝出來,堵截他們。

前後夾擊,月氏人必受重創。

阿奢那暗自叫苦不迭。本來以為梁嘯將到,烏孫人應該自顧不暇,應該不敢來堵他,沒想到烏孫人還是來了,堵住了他撤退的路。現在不僅是無法擊殺獵驕靡的問題了,能不能出去都是一個疑問。

梁嘯,你到了哪裡,快來救命啊。

——

獵驕靡站在山坡上,看著正在列陣的月氏人,終於露出了幾天來的第一絲笑容。

對他來說,這幾天的戰鬥簡直是噩夢。夜深人靜的時候,他自己反思,都想不通自己是怎麼會做出這麼愚蠢的決定的,長途賓士幾百里,趕過去挨梁嘯重創。在大夏甲騎衝過來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死定了,什麼念頭也沒有,一心一意逃跑,用這一生從未有過的速度。

他見機快,從甲騎的鐵蹄下逃脫了,可是他麾下的將士卻遭到了重創。先是被甲騎重創,打亂了陣形,又被月氏騎兵追殺,傷亡有多大,不用統計,他也能猜得到,估計伊犁河裡現在全是烏孫人的屍體。

逃進白谷的時候,他身邊只剩了兩百多騎。就是這兩百多騎也被追得失魂落薄魄。兩天一夜,他們跑了四五百里,倒斃的戰馬不計其數,不敷使用,最後只能兩人共騎一匹。如果不是及時逃進谷,讓月氏人跟在後面再追三十里,他可能就沒有戰馬可用了。

成年以來,他從來沒打過這樣的敗仗,即使是和阿留蘇對陣的時候。

這一夜,獵驕靡都沒有睡,他在等待他的援兵。他知道,肯定有潰兵逃回去了,但是他不知道他留下來監視塞人的將領瓦里能不能及時趕來,能不能猜到他會在白谷藏身。瓦里是他的親信,忠誠可靠,但是機敏不足。

聽到山外號角聲的那一刻,他差點跳起來。

天不棄我!一向反應慢一拍的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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