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漢未央 第626章 變陣

東方朔回到石室,停住腳步。

梁銘立刻守住了大門,烏孫衛士倒也不奇怪,識相的停在門外。只要東方朔不逃跑,他們絕不主動找事,以免自找麻煩。

東方朔在室中來回踱了兩步,強迫自己坐了下來,調整呼吸,像往常一樣從容。過了片刻,他的呼吸慢慢平穩下來,臉上的肌肉也漸漸放鬆,似睡非睡,如老僧入定。

烏孫人不信佛,龜茲、車師卻有很多佛寺,東方朔涉獵佛經,也學了一些禪坐的方法,只是一直沒當正事做,沒想到這會兒用上了。

遠處,一個侍女隱在牆角處,遠遠地看著東方朔,見東方朔進了屋就再也沒出來,梁銘雖然守在門口,卻也沒什麼動靜,一切正常,這才悄悄的抽身而去,回到阿瑞堪的面前。

阿瑞堪聽完侍女的彙報,想了好一會兒,派人再去請東方朔。時間不長,去的人回報,東方朔先生說了,只要禦寒的皮褥子,其他的什麼都不要。

阿瑞堪嘴角微挑,眼中多了幾分春意。她讓人帶上酒肉,親自趕往東方朔的石室。梁銘抱著手臂站在門口,見阿瑞堪親自來了,默默的退到一旁。

阿瑞堪進了屋,讓人放好桌案,放下酒肉,又揮手讓隨從退下。

東方朔一動不動,面無表情。

「怎麼,生我的氣了?」阿瑞堪斟了一杯酒,身體倚著案,一手撐著案邊,一手端著酒杯,慢慢的晃著。血一般的葡萄酒在夜光杯里蕩漾著妖異的光芒,散發著淡淡的酒香。

「你又何苦呢。」東方朔睜開了眼睛,斜了阿瑞堪一眼。「我現在是階下囚,什麼美酒也喝不下。」

「是嗎?那我只好自已喝了。」阿瑞堪說著,笑盈盈地喝了一口。

「你多喝一點,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喝,真是說不準的事。」

「我如果去了長安,你會來看我嗎?」

「不會。」

東方朔回答得太快了,簡直不假思索,阿瑞堪聽了,臉色一變,恨聲道:「果然是個薄情郎。」

「不是我薄情,是我沒時間啊。」東方朔嘆了一口氣。「西域這麼多事,沒了我怎麼行?梁嘯打仗還行,其他事就只能交給我。這麼大的地方,僅是趕路就要花掉不少易時間,哪有空去長安看你啊。」

阿瑞堪臉色稍霽,把玩著酒杯,看似漫不經心的說道:「你對梁嘯這麼有信心?」

東方朔想了想,反問道:「我問你一個問題:是大宛馬快,還是烏孫馬快?」

阿瑞堪臉色微變,握著酒杯的手抖了抖。

「你還記得當年梁嘯奔襲河西的事嗎?」東方朔接著說道:「梁嘯善戰,但是他從來不蠻幹,如果沒有把握,他會選擇避實擊虛。當年右賢王有十萬大軍,他不是對手,只能避戰,所以才有千里奔襲的事。如今獵驕靡只有四萬大軍,梁嘯就算不敵,撤走總是沒問題吧?他會被獵驕靡堵在峽谷里?」

阿瑞堪的臉色更加難看。「也許……是獵驕靡設下陷阱,誘他上當。」

「獵驕靡誘梁嘯上當?哈!哈哈!哈哈哈!」東方朔誇張地大笑兩聲,轉過頭,一副懶得跟你說的模樣。

阿瑞堪心中更加沒底。她也不相信獵驕靡能用計困住梁嘯。一直以來,梁嘯就是那種狡猾得讓人捉摸不定的對手,來得突然,去得更突然,誰也搞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什麼。

他出現在伊犁河谷就是一件讓人大出意外的事。

這樣的人,會被獵驕靡困住?

阿瑞堪越想越不安,臉色變幻不停,再也無法保持鎮定。她瞅著東方朔,底氣嚴重不足。「照你這麼說,就沒有人能戰勝他?」

「那倒不至於。」東方朔笑道:「如果有十倍以上的兵力,還是有點機會的。當年右賢王能夠逼得他不敢正面作戰,憑藉的不就是兵力優勢?如果這次右賢王也能及時趕到,梁嘯再善戰,也只有撤退。」

「獵驕靡聯繫了右賢王。」

「可是右賢王沒能趕到戰場。依我看,要麼是右賢王壓根兒沒打算真的支援獵驕靡,要麼就是他被李當戶擋住了。從草原上進入河谷,最快的路徑就是取道達坂。獵驕靡能想到這一點,梁嘯不可能想不到,他應該會安排李當戶守住達坂,不讓右賢王進入河谷。」

東方朔笑了。「梁嘯敢留在河谷不走,應該是知道獵驕靡沒有更多的援軍,否則他早就跑了。至於退入峽谷,不過是利用地形多加殺傷,先挫挫獵驕靡的士氣。等獵驕靡攻堅不成,只能撤退的時候,他就會亮出真正的實力了。哈哈,我估計他在等下雪。下了雪,獵驕靡就是想回赤谷城也難了。」

「啪」的一聲,阿瑞堪手中的杯子落地,葡萄酒灑得到處都是。她掩著起伏不定的胸口,胸色蒼白,額頭冷汗涔涔。

東方朔瞥了她一眼,搖了搖頭,一聲嘆息。

——

朝陽東升,號角聲起,烏孫人再次逼近峽口。

激戰一日,剛徵發來的牧民已經消耗一空,除了第一批的千人投降了梁嘯,其他的不是戰死在亂石陣中,就是被獵驕靡砍了首級。

現在輪到烏孫人自己上陣了。

獵驕靡眯著眼睛,看了一眼遠處的亂石陣。從戰旗來看,亂石陣中的守軍不是漢軍和大宛人,而是月氏人。

獵驕靡嘴角微挑,下達了攻擊的命令。

一千盾牌手首先上前。他們手裡舉的不是騎兵用的小圓盾,而是步卒用的大盾。做得很簡陋,有的連樹皮都沒有剝光,就是幾根圓木捆在一起,不過勝在面積大,放在地上,和烏孫士卒差不多高。

盾牌手站成兩排,小心翼翼的前進。

兩百步,一百步,八十步,烏孫人依然沒有停止的意思,繼續向前逼近,只是走得更慢。

阿奢那站在射台上,臉色大變。昨天烏孫人進攻了一天,也沒派出這麼多盾牌手,今天怎麼突然變陣了。

「將軍,這是什麼意思?」

梁嘯笑笑。「這有什麼好奇怪的,用盾陣掩護弓箭手,用箭陣掩護步卒進攻,不是很正常的戰術嗎?」

阿奢那一拍腦袋,如夢初醒。這個道理並不複雜,之前烏孫攻素葉城時,他也見過這樣的戰術,只是印象不深。再次看到,他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這方面的準備。

說到底,月氏人不熟悉這種戰鬥方式,他的學習速度顯然也不如獵驕靡。獵驕靡已經掌握了,他還蒙在鼓裡。

「那怎麼辦?」

「水來土掩,箭來箭擋。」梁嘯舉起千里眼,繼續觀察遠處的獵驕靡。隔得太遠,他只能看到獵驕靡的身影,卻看不到獵驕靡的表情。不過,他估計獵驕靡此刻應該在笑。

突然變陣不就是想打一個措手不及么。這樣的戰術對漢軍來說沒什麼效果,對月氏人的心理打擊還是有一定作用的。阿奢那現在就有點慌。

阿奢那不敢怠慢,一邊提醒陣中的將士小心烏孫人的弓箭,一邊命令弓箭手上前掩護,然後又向梁嘯請求,希望他能提供箭陣支援。

「放心吧,你不說,我也會這麼做的。」梁嘯一口答應。

阿奢那鬆了一口氣。

在號角聲中,烏孫盾手布下了盾陣,弓箭手隨即上前,在大盾後面列陣,隨即開始集射。兩千名弓箭手拉開了弓,射得遮天蔽日,箭矢如蝗,射得亂石陣中的月氏人抬不起頭來。

陣中地勢狹窄,沒有足夠的空間容納弓箭手,月氏人只能趴在巨石後面,耐心的等待戰鬥的開始。烏孫人的箭射得越快越密,箭矢射在巨石上,激起一聲聲脆響,折騰著月氏人的耳膜,也折磨著月氏人的心臟。

不時有月氏人中箭,發出悶哼或慘叫。

月氏箭手雖然上前反擊,可是他們沒有大盾掩護,人數又不足,被烏孫人全面壓制,叫苦不迭。

只有射台上的漢軍弩手沒受什麼大的影響,依然有條不紊的選擇目標進行狙擊。烏孫人雖然有大盾掩護,可是那些大盾太簡陋了,無法掩護周全。弩手們第一次射擊,幾乎都能達到預期的結果。

只是弩手數量實在太少了,面對烏孫人的絕對優勢,他們的聲音被淹沒,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見箭陣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獵驕靡鬆了一口氣,派出步卒上前攻擊。

阿奢那心急如焚,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看漢軍和大宛人作戰的時候,他覺得很輕鬆,現在輪到自己了,才發現情況很嚴峻。

在後悔之外,他還有一些僥倖。如果不是親自上陣,他又怎麼能知道差距在哪裡呢。現在連大宛人都學會了陣地攻防戰,如果月氏人不迎頭趕上,以後恐怕連大宛人都對付不了。

「大祿不要緊張,沉住氣。」梁嘯拍拍阿奢那的肩膀,寬慰道。

阿奢那屏住呼吸,強作鎮靜的點點頭。

烏孫人趕到亂石陣前,弓箭手延伸射擊。步卒們怒喝著,沖入陣中。

阿奢那雖然緊張,卻還是下令反擊。亂石陣中的月氏人鼓起勇氣,奮起反擊,與烏孫人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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