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漢未央 第579章 拒絕

河西平定,天子志滿意得,正準備在河西設郡,直接控制河西走廊,切斷匈奴人與羌人的聯繫,突然接到這個消息,著實有些吃驚。

月氏使者含糊其辭,沒有說阿留蘇的真正死因,但是隨行的漢使說出了真相。

阿留蘇是在追捕一夥匈奴馬賊時被射殺的。二百步外,一箭穿心!

聽到這個消息,天子吃驚不已。百步之外射殺對手已經是神箭手的境界。以他最熟悉的兩個神箭手——李廣、梁嘯——來說,百步之外能一箭命中已屬不易,何況是一箭穿心。

這樣的境界,恐怕他們也做不到。

漢使接著說明了此人更多的情況。大約一年之前,這個自稱天狼的馬賊突然出現在草原上,他以高超的箭術迅速攏絡了一百多人,都是箭術出眾的傭兵和馬賊。憑著這些人,他四處劫掠,從不落空。一時之間,西域商人聞狼色變,損失慘重。

李當戶、李舒昀接到商人的報告之後,領兵迎戰了幾次,雖然他們人多勢眾,武器精良,用強弩射殺了數人,卻依然沒能抓住為首的天狼。當然了,這些馬賊也沒佔到什麼便宜,見識過漢軍強弩的厲害之後,他們避開了漢軍主力,開始游擊,並逐漸轉移到了大漠之前,進入月氏人的領地。

阿留蘇自恃武勇,聽說這些馬賊進入自己的領地,二話不說,統兵迎戰。結果雙方在樓蘭一帶追擊數日,阿留蘇不僅沒能抓住這伙馬賊,反而被天狼一箭射殺。如今月氏人群龍無首,有不少人投降了天狼。天狼現在有上千人,幾乎控制了漠南的大部分區域。

李當戶、李舒昀手下漢軍不過三五百人,即使加上可以信賴的幾個部落,人數也非常有限。面對實力猛增的天狼,漢軍只能利用強弩的優勢據塞而守,要想追擊,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如今幾個重要的邊塞雖然無恙,商旅卻大受影響。如果不及時予以剿滅,恐怕西域的局勢有可能出現不可預期的變化。

李當戶請求天子下詔,派兵進駐天山南北,加強漢軍的實力。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並沒有提及梁嘯的名字,只是請天子酌情安排射藝高超的勇士前往。

言者有意,聽者更有心,李當戶刻意迴避了梁嘯的名字,卻讓天子聽出了深意。即使李當戶遠在萬里之外,也知道朝廷對梁嘯多有壓制,所以特意不提,以免給梁嘯帶來麻煩。

想通了這一節,天子多少有些尷尬。毋庸多言,李當戶等人雖然善戰,但是以他們的能力,絕對不足以兩三百人控制西域。之所以能有今天,完全是梁嘯一手創下的根基。漢軍以五萬步騎出徵才控制了河西,梁嘯當初卻是十騎出使西域,幾乎以一己之力平定了西域,使得大宛、月氏諸國的質子來朝。

如果說之前還不能確定梁嘯的功績究竟有多大,現在可以確定了。沒有梁嘯,李當戶等人連一夥馬賊都對付不了,西域已經陷入僵局,如果不能儘快控制住局面,西域有可能得而復失。如此一來,河西就會成為前線。

控制河西的目的很大程度上是為了與西域通商,如果西域落入他人之手,控制河西的意義就大折打扣。不管是出於什麼樣的考慮,西域都不能丟。

天子一面考慮應對辦法,一面派人召月氏質子巴圖入宮,準備安排他回國。

巴圖在長安呆了幾年,已經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話,如果不看他的相貌,誰也聽不出他是月氏人。穿漢服,說漢話,他已經是半個大漢人。最近長安論道,他也在裡面摻了一腳,寫了一篇文章,雖然用典方面有些不對,但實事求事的說,文筆不比梁嘯差多少。

天子見到巴圖,著意安撫了幾句,又問他回國後的打算。

巴圖很直接。臣深受天恩,又親眼見識了大漢的富庶和強大,絕不敢背棄陛下。不過西域種族眾多,月氏只是其中之一,甚至連最強的那個都算不上,生存不易。如果陛下出兵協助,臣自然率領月氏勇士助陣,義不容辭。如果陛下不能出兵,那臣也只能保證自己,保證不了別人。

畢竟生存才是第一位的,大漢如果保護不了月氏,也不可能指望所有的月氏支持大漢。

天子問道:「依你之見,需要多少人馬才能保護西域諸國?」

「這要看陛下所任之人。如果此人能夠服眾,大概一兩千騎就夠了。如果不能服眾,只能依賴漢軍,那至少要兩萬精銳。且不說蔥嶺以西,僅是蔥嶺東的天山南麓,就有烏孫這樣的大國。烏孫有四五萬騎,漢軍驍勇,能以一敵三,兩萬人應該有取勝的把握。」

天子聽了,直皺眉頭。五萬步騎出征河西已經是勉為其難,怎麼可能再調兩萬精銳趕往萬里之外的西域。看來只剩下一種可能:派一個能服眾的將領西行,以夷制夷。

這個人,非梁嘯莫屬。

——

天子反覆權衡了數日之後,派人召梁嘯入宮。

梁嘯見了禮,跪坐在一旁,靜靜地聽天子說話。天子打量著梁嘯,遲疑了半晌。雖然他很清楚,要想以少勝多,梁嘯是唯一的合適的人選,可是當梁嘯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還是有些不安。

派梁嘯去西域真的好嗎,萬一他坐大,最後尾大不掉,割據自立,豈不是自打耳光?

天子搓著手指,不緊不慢的開了口。「西域的事,聽說了嗎?」

「聽說了一些。」梁嘯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的說道:「那天聽李將軍說起,臣就覺得似曾相識。這個天狼有可能是渾邪王烏單。」

「渾邪王烏單?」天子吃了一驚。他曲起手指,敲著太陽穴想了一會。「他姊姊是不是烏孫閼氏?」

「是的,陛下的記性果然好。臣聽月氏人說過,月氏人有三張寶弓,號稱天地人,後來被匈奴人搶了去,又被賜給了烏孫人。人弓便是臣手中這張弓,烏單手中的那張硬弓應該是地弓。」

「這麼說,地弓比你的弓還強?」

「理應如此。不過臣沒見過,也不知真假。」梁嘯微微蹙眉。「臣覺得阿留蘇被射殺可能有巧合的成份。兩百步外一箭命中已經難得,更何況是一箭穿心。」

「即使是巧合,這張地弓也不容小覷。能拉開這麼硬的弓,其力量必然驚人,恐怕已經是傳說的扛鼎之力。」天子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你覺得誰去比較有把握?」

「誰都沒有把握。」梁嘯的眉頭皺得更緊。「如果是大軍攻戰,那問題不大,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萬箭齊發,就算箭術再好也無濟於事。可是千餘人的流匪,又是在大漠里追擊,這樣的對手卻非常難對付,而環境的威脅更讓人頭疼。一旦在沙漠里迷路,生還的可能性極低。」

「那你說怎麼辦?難道就這麼放棄?」

「唯一的辦法,似乎只有臣去最合適。臣身為列侯,也有為國征戰之責。不過,臣不願去。」

「不願去?」天子的眼角跳了跳。「為什麼?」

「首先是臣沒把握。臣用的是人弓射程一百二十步左右,他用的是地弓,射程據說在兩百步左右,臣沒有任何優勢可言,更別說他比臣更適應西域的地形了。其次,臣蒙陛下天恩,少年富貴,如今食邑五千戶,爵封冠軍侯,不知道多人羨慕嫉妒恨,等著看臣的笑話。臣若出征,恐怕唱衰的人不在少數。」

梁嘯頓了頓,又說道:「最後還有一點,臣不願意家人為質長安,擔驚受怕。萬一臣失利,身死疆場也就罷了,如果有人在陛下面前挑撥是非,禍及臣的家人,臣即使在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

天子挑起了眉,面露不悅。「在你的眼裡,我就這麼糊塗?」

「臣不敢說陛下糊塗,可三人成虎,以曾子之賢,母子之親,曾母尚跳牆而走。西域離長安萬里之遙,消息傳一個來回也要半年,陛下為人所欺也是有可能的。就算陛下聖明,旋踵而悟,可臣家人已受獄吏荼毒,臣豈能安心?是以,臣不願去。」

天子打量著梁嘯,想從梁嘯的臉上看出一絲端倪。梁嘯低眉垂目,面色平靜。過了好久,天子才嘆了一口氣。「好吧,我再考慮考慮。」

「謝陛下恩典。」梁嘯躬身施禮,起身告辭。

看著梁嘯出殿,天子的眉毛跳了跳,轉身看向徐樂等人。「諸君如何看?梁嘯不願出征,是真是假?」

徐樂等人互相看了幾眼,誰也不願意說話,可是天子堅持,而且臉色越來越難看。徐樂見狀,率先出列。「陛下,臣以為梁嘯並無虛言。進無必勝之理,退有被讒之憂,狐疑不定,為將之大忌。千金之子尚知坐不垂堂,梁嘯有此擔心,也是人之常情。」

天子煩悶不已。他也不想派梁嘯去,可是當梁嘯真的拒絕他的時候,他又覺得非常失望,甚至有些惱怒。「身為列侯,裂土分封,難道不應該為君分憂嗎?」

「陛下所言甚是,梁嘯的確應該為君分憂。可是為君分憂也有不同的辦法,統大軍出征是一種辦法,與流寇博命也是一種辦法。梁嘯身為封君,應當是前者,而不應當是後者。」

天子語噎。他明白徐樂的意思。這次出征不比尋常,曹時出征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