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漢未央 第554章 快刀

梁嘯在宮前翻身下馬,將韁繩扔給龐碩,帶著荼牛兒快步進宮。宮門口的衛士正準備上前查驗梁嘯的門籍,郎中令李廣從裡面趕了出來,老遠就揮手叫道:「伯鳴,伯鳴。」

梁嘯見了,連忙躬身行禮,笑嘻嘻地迎了上去。衛士們見了,連忙堆起笑容,退了下去。

李廣趕到近前,掄起巴掌,重重地拍在梁嘯肩頭。梁嘯咧了咧嘴,卻沒有讓。李廣上下打量了他兩眼,滿意地點點頭。「嗯,沒養廢了,精氣神倒是更足了。」

「精氣神不足,也擋不起將軍這一掌啊。」梁嘯擠擠眼睛。「在宮裡呆悶了,想出去跑一跑?」

「是啊。」李廣也不客氣。「怎麼樣,在天子面前幫我美言幾句?」

「我儘力而為。」梁嘯頓了頓,又道:「能不能出征的事,暫且放在一邊。將軍最近射藝可有進步,要不待我見過陛下,咱們出去較量較量?」

李廣眼睛一瞪,隨即大笑。他搓著手,連聲答應。「好啊,自從你離開之後,我就找不到對手了。好久沒射獵,這次去獵個痛快。好小子,果然還是你知道我的心思。」

梁嘯大笑,和李廣並肩而行。一路上,持戟當值的郎官看到他,不管認識不認識,都點頭致意。到了殿門口,秦歌從裡面迎了出來,快步走下台階。「李將軍,你留步,我陪伯鳴進去就行了。」

李廣點頭答應,又沖著梁嘯握了握拳頭。「我等你。」

「沒問題。」梁嘯擺擺手,跟著秦歌上殿。秦歌笑道:「怎麼,一回來就要和李將軍較量?」

「就算我不找他,他也會找我的。與其被動應戰,不如主動挑戰。」

「說得也是,李將軍最近閑得很,找不到對手的寂寞啊。」

「可不是么,沒有對手是寂寞的。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更是其樂無窮。」

大殿里傳來天子的笑聲:「廬山是不是火氣太盛,把你養得如此好鬥?」話音中,天子迎了出來,站在門檻內,笑盈盈的看著梁嘯。秦歌見了,暗自梁嘯使了個眼色。親政之後,天子從來沒有主動迎過誰,再敬重哪個大臣,最多是目視他入殿出殿而已。

梁嘯緊趕兩步,趕到天子面前,沒有行禮,卻盯著天子打量了兩眼,然後長出一口氣,躬身一拜。

天子被他近乎無禮的舉止搞糊塗了。他歪了歪嘴。「怎麼,怕行錯禮?」

「陛下恕罪。臣聽說陛下操勞國事,日理萬機,擔心陛下憔悴。如今見陛下精神旺盛,臣這顆心總算放下了。情急失禮,還請陛下恕罪。」

天子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你會擔心我?不會是騙我開心吧?」

「臣豈敢。」

「好吧,我就當你是真的了。」天子伸出手,挽著梁嘯的手臂,將梁嘯拉到殿中,來到御案之前。御案上,堆著一大堆簡策,旁邊還有幾張案幾,徐樂等人都在,笑眯眯的看著梁嘯。梁嘯一一拱手見禮,寒喧了幾句,這才在天子右手側的案後對面入座,坐在他對面的就是平陽侯曹時。

「看到這些人,先猜一猜我們剛剛議的是什麼事。」

「唯!」梁嘯躬身領命,看了一眼對面的曹時和他左手側的衛青,便道:「有這二位君侯在,恐怕只有西征之事。」

天子耷拉著眼皮,眼神閃爍。「你沒聽說嗎,山東大河又決口了,定陶國一片汪洋。這種情況下,你覺得還能出兵嗎?」

曹時等人也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把目光投向梁嘯。西部諸郡的大軍已經集結待命,按照原本的計畫,他們此刻應該在出征的路上。因為山東大水,天子生怕引起非議,一直猶豫不決。究竟是打還是不打,正反兩面意見爭執不下,他們的心懸在半空中已經很久了。

「臣以為能不能出兵根本不是問題,要考慮的應該是怎麼才能取勝。」

天子精神一振,重新抬起眼皮。「不出兵不行?」

梁嘯侃侃而談。「陛下,不僅不出兵不行,出兵打了敗仗也不行。匈奴人得到河西就會罷手嗎?肯定不會。有了商路的財富,有了羌人的幫助,他們會得寸進尺,進一步圖謀武威,進而逼迫隴西,轉而攻擊朔方。屆時西北必然烽火四起,一片狼藉。是以……」

梁嘯說到這裡,停了片刻,環顧四周,這才擲地有聲的做了總結。「以戰止戰,戰之可也。」

天子眨眨眼睛,沒有說話,心裡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經過這麼久的討論,這樣的前景早就想到過。不過,從梁嘯嘴裡聽到這句話,他還是安心不少。至少在這件事上,梁嘯的意見和他一致。

「出兵征戰,無非趨利避害。出征河西,無利可趨,有害可避,是以出兵勢在必然,根本不應該討論。要討論的只有一件事,如何才能取勝……」

徐樂打斷了梁嘯。「可是山東大水,流民四起,如何能出兵征戰?以朝廷眼下的財力,救災、征伐,不可兼得。難道說,要坐視百姓輾轉於泥途於不顧,卻要爭那塞外蠻荒之地?」

「不然。」梁嘯雖然和徐樂相處愉快,可是此刻是御前爭辯,不能容情。他反問道:「山東百姓是百姓,西北百姓就不是百姓?」

徐樂毫不退縮。「誠如君侯所言,西北百姓是百姓,山東百姓就不是百姓?」

「非也。」梁嘯說道:「不論是山東還是西北,都是大漢的子民,都不能棄之不顧。山東大水,百姓可以到周邊郡縣逃難,可是匈奴來襲,西北的百姓又往哪裡逃?這幾十年來,被匈奴人擄走的百姓還少嗎?他們被匈奴人當奴隸,埋骨異鄉,難道不比山東的百姓更苦?」

徐樂語塞。

「再者,出征河西,也並不等於棄山東百姓不顧。陛下,臣以為,大河決口非一日之功,若不能治其根本,恐怕只是勞民傷財。河欲治,卻不能急在一時,需做長遠打算。」

「梁君侯,你可不是信天意的人啊。」嚴安開了個玩笑,緩和氣氛。「可是你今天所說,怎麼似曾相識呢,莫非你也易弦更張,相信望氣之說了?」

「我不信天意,我信天道。」梁嘯也笑了起來。「嚴君,主父君,你們都是山東人,可是未必知道大河其實時常決口,只是不如這次之烈。往年決口,都由各郡縣自己處理了,未曾驚動朝廷而已。」

「有這事?」徐樂吃了一驚。

天子也愣了一下,沉吟片刻,彷彿想到了什麼。「好像是有,歷年上計,常見諸郡縣有治河之事。不過見慣了,也沒往深處想,只當是小決小潰,各郡守邀功而已。」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河決口,也不是一年兩年形成的。欲治河事,必先知大河為何如此。陛下,臣觀董夫子文章,甚有感觸,敢請陛下命董夫子再作一篇文章,研習大河幾百年來的變遷,再招募有膽略,願赴險之人,考察沿河地理,為根治河患作準備。」

「根治河患?」不僅徐樂覺得可笑,就連天子都覺得不可思議,看看四周,欲言又止。

梁嘯毫無愧色,不緊不慢的說道:「當堯之時,天下洪水湯湯,鯀禹父子相繼,不過二十餘年便竟全功。如今不過是山東出現小範圍的洪水,諸君何以覺得不可治?」

眾人愕然,一時無言以對。沒錯,這場洪水比堯時那場遍布天下的大洪水小多了,為什麼不能治?

天子心中大喜,險些笑出聲來。梁嘯一句話解開了他的兩個心結。一是眼前的現實問題:黃河的問題來源已久,不是一時半刻之間就能解決的。二是政治輿論,既然上古的聖君堯在位的時候都能發生洪水,為什麼我在位的時候就不能有洪水?如果說出現災異就是在位之君失德,那堯豈不是更失德?

眼前這些人啊,都為尊者諱,不敢說。他們不是不知道堯時的洪水,而是礙於堯的聖人之名,不敢拿那件事來比較。唯獨梁嘯這種不在乎神聖的人,才會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把這句誰都知道,但是誰都不肯說的事揭露在所有人面前。

有時候,還是梁嘯這種無所畏懼的武夫能做事。也正因為如此,董仲舒雖然學富五車,在梁嘯面前卻不堪一擊。

天子強忍著笑,擺擺手。「那也不能坐視河水橫流,山東百姓流離失所吧?」

「陛下,可以安排移民,將受災地區的百姓分批徙往周邊諸郡就食,由沿途郡縣提供救助,保障其基本生活。特別是江南,據臣所知,不論是會稽還是豫章,抑或是江夏、長沙,都有不少可供開墾的土地,就是長安附近也有上林苑嘛。歷代先帝都有開上林苑供無地貧地耕種的先例,陛下何不效仿?」

上林苑是天子御苑,普通百姓不得擅入。天子擴建上林苑的時候,就曾經引起不少非議。如果在此之前數年提議開放上林苑,天子肯定不願意聽。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他已經焦頭爛額,只要能緩解山東水災引起的輿情,別說上林苑,就算把長安周邊其他的苑囿都開放,他都不會反對。

更何況長安附近的流民畢竟有限,大量的流民會就近安置,開放上林苑的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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