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漢未央 第545章 大局

天子雖然沒有立刻答應,卻有所心動。

枚皋說得沒錯,劉安不是劉濞,他不過是個書生。別說是閩越那種窮地方,即使是比閩越富庶幾倍的淮南,他也沒能玩出什麼花樣來。既然他主動請求徙藩,何不成全了他,以免刀兵相見。

異姓王、功臣集團相繼消亡之後,削弱諸侯王是朝廷的既定方針。從孝文帝時開始,賈誼就開始建議削藩,到如今梁嘯、主父偃先後提出的推恩令,都是為了這個目的而生。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大規模的推行,只是要等一個機會罷了。

淮南王劉安主動提出徙藩,無疑是一個大好契機。如果其他諸王能效仿劉安,主動提出將封地遠徙,諸侯王對朝廷的威脅就可以迎刃而解,至少可以大大的緩解,朝廷也能將那些封地收回來,財賦增加,可以調控的財力、物力都會有明顯的增長,對接下來的征伐也是一個利好。

天子摸著下巴,遲遲沒有說話。他雖然心動,警惕性卻未喪失。枚皋從廬山歸來,一見面就提出徙藩安定東南之策,他不得不懷疑和梁嘯有關。梁嘯和劉安是翁婿,他在這裡面起了什麼樣的作用?

他想出海?天子心裡欣然咯噔一下。他迅速聯想到梁嘯最近的一舉一動,越想越覺得可能性很大。他想了想,忽然輕聲笑了起來。「梁嘯的病情怎麼樣?」

「病沒什麼關係。」枚皋沒好氣的說道:「關鍵是懶。」

「懶?」天子很詫異。他預想了很多,唯獨沒有想到這個答案。

「是啊,他如今封邑五千戶,家產數千萬,廬山有別院,還在陛下賞的菜田萬畝,衣食無憂,一家人歡聚一堂,其樂融融,富貴已是人臣之極,自然不想再辛苦了。」

天子的嘴角抽了抽,一時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他既覺得好笑,又有些說不出的羨慕。聽枚皋這麼一說,梁嘯簡直比他這個皇帝還自在啊。他還要為各種事務犯愁,梁嘯卻舒舒服服的做起了田舍翁。即使他奪了他茂陵的田宅,他依然可以活得很安逸。

「豈有此理!」天子忍不住罵了一句。

枚皋和曹時都詫異的看著天子,不知道他在誰說豈有此理。霍去病也是一臉茫然,莫名其妙。

「年紀輕輕,就打算歸隱?」天子見狀,立刻醒悟過來,連忙辯解道:「他還有一點志氣嗎,就這麼歸老山林?」

枚皋、曹時哭笑不得,不知道怎麼接天子的話頭。現在說梁嘯沒志氣,不肯做事,那又是誰免了他的官,將他趕出長安的?他們心中腹誹,嘴上卻不敢指責天子,只好含含糊糊的附和著。天子也知道這事怨不得梁嘯,自己的指責實在是蠻不講理,不免有些訕訕。

氣氛一時有些窘迫。

「徙藩是大事,不能草率決定。」天子率先打破了沉默。「南越的事,我也需要再問問嚴安。如果南越真的不安分,的確需要做好安排。你們先商量河西的事吧,大軍出征,兵員調集、糧草,都是很麻煩的問題。特別是……」

天子搖搖頭,沒有再往下說。他擔心是的山東的水患,馬上就要到夏季了,雨水增加,水患會更加嚴重。在這個時候出兵西征,的確不是什麼好的選擇,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私下裡議論呢。

枚皋也沒有再堅持,他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天子採納不採納,他也不能勉強。

他向曹時解釋起河西的形勢,特別說明了西羌各部落的情況。他出使西羌的時候,與各部落的首領有過交流,知道哪些部落首領傾向於漢朝,又有哪些部落首領更願意和匈奴人打交道,區別敵我,可以分化羌人。如果能得到一部分羌人的支持,可以減少對輜重的要求。

曹時聽得很認真。他雖說是將門之後,但他上陣的機會很少,上次出征閩越算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統兵作戰。這次天子給他機會統領騎兵主力出征,他自然想抓住機會,立個大功。

君臣幾人說得投機,一直談到深夜。

隨後數日,天子又多次召集相關人員討論,枚皋以其對河西地理的了解,成了不可或缺的人物,每次討論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一時間名聲大噪。

——

竇嬰和董仲舒對面而坐,相顧無語。

天子正在討論西征的事,他們倆卻被有意無意的忘記了,閑來無事,只好談談學問。不過一想到眼下的處境,這學問也就沒了味道。不知不覺的,兩人開始長吁短嘆。

就在他們大感失落的時候,枚皋來了。他滿面笑容,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一見面就拱拱手,朗聲笑道:「竇君侯,董夫子,你們都在啊。」

竇嬰直起身子,愛理不理的說道:「喲,這不是枚少孺嘛。怎麼沒去討論兵事,有空來看我們這兩個老朽?」

枚皋哈哈大笑。「竇君侯,我們待會兒再聊,我先和董夫子說幾句。夫子,冠軍侯讓我給你帶幾句話,請你好好準備,他要正在向你宣戰了。」

董仲舒直皺眉。「他都去了廬山,還不依不饒?」

「他啊,做人如射箭,一旦盯上你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竇嬰開了個玩笑。「梁伯鳴要怎麼對付董夫子,難道他要和董夫子論射嗎。要是這樣的話,就不用比了,董夫子只能甘拜下風。要是論學問,嘿嘿,那可就不一樣了。以他那點學問,除了耍無賴,連董夫子的弟子都能勝他。」

枚皋眨眨眼睛。「竇君侯,你還就真的猜錯了,梁伯鳴就是要和董夫子比學問。我知道的不多,只聽到了一條,是有關祈雨的。」

董仲舒不安的扭了扭身子,神情尷尬。

「梁伯鳴說,孔夫子不語怪力亂神,董夫子卻大搞祈雨法術,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傳承的學問,又不知是真是假。如今夏季快到了,山東水患有加劇的可能,能不能請董夫子做個法,讓雨下得小一點,或者把雨挪個地方,比如下到西域的沙漠去,那裡可是缺水得很,就算整個大河都搬過去都沒事。」

董仲舒漲紅了臉,吱吱唔唔的說不出話來。

竇嬰見狀,連忙為董仲舒解圍。「這求雨在人,得雨在天,靈與不靈,既要看人的誠意,也要看蒼天肯不肯應。如今弊政未改,上蒼震怒,就算是董夫子願意施法,也未必能行的。」

枚皋戲謔地眨眨眼睛。「董夫子,是這樣嗎?」

「呃,呃。」董仲舒連連點頭。

「我卻聽說,這靈與不靈,其實還是要看求雨者誠與不誠。古代大巫祈雨,之所以百試不爽,是因為他們都懷有以身事神的決心,求雨時會將站在柴堆之上。天不下雨,他們就以身自焚……」

董仲舒臉色大變,脫口而出。「枚少孺,你究竟想幹什麼?」

「沒想幹什麼啊,只是想知道你這祈雨的法術究竟是真是假。董夫子,這裡也沒有外人,你能不能說句真話,這祈雨的法術,究竟是靈,還是不靈?」

董仲舒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說靈,枚皋就要他去施法止雨,解山東水患。如果說不靈,他豈不是自打耳光?在江都的時候,祈雨的法術他可做得不少,而且寫進了他打算傳世的巨著之中,連抵賴都沒機會。

「你……你,這是梁伯鳴的手段么?」

「是不是梁伯鳴的手段,並不重要,真相才是最重要的。」枚皋緊緊的咬著董仲舒不放。「你能給句痛快話么,究竟是靈,還是不靈?」

董仲舒惱羞成怒,長身而起,準備不戰而遠。枚皋橫行兩步,攔住了他。董仲舒大怒:「枚少孺,你也是讀書之人,欲對長者無禮么?」

枚皋笑了。「夫子言重了,我怎麼會對你無禮呢,只是有些話還沒說完,想請你留步。」

「還有什麼話,過些日子再說不行么,非要今天說?」

枚皋也不理他,轉身讓人拿來一疊紙,雙手送到董仲舒面前。「夫子,這是梁伯鳴讓我轉交給你的新紙,請你收好。」

「新紙?」董仲舒拈起一張紙,臉色微變。這紙的手感太好了,與常見的粗麻紙判若雲泥,絕非尋常之物。梁嘯送他新紙幹什麼?

「沒錯,這是淮南王府新制的紙,比竹木簡更便於書寫,價格卻比帛書便宜很多,最適合寫鴻篇大論。嘿嘿,他希望夫子早做準備,將你的依據寫下來,以免準備不足,倉促應戰。」

董仲舒瞪了枚皋一眼,哭笑不得。不管怎麼說,梁嘯給他送禮,而且是這麼好的紙,的確是一份心意。細說起來,梁嘯除了在學術上不依不饒之外,對他並無失禮之處。上次去拜訪他,還給他帶了一份豐厚的禮物。

「我收下了。」董仲舒叫過一個弟子,捧著新紙,落荒而逃。

枚皋站在門口,恭送董仲舒。竇嬰連連搖頭。「你這小子,和梁伯鳴走得太近,連說話都像他了。」

「竇君侯,董夫子走了,我們好好的聊一聊吧。」

「算了。」竇嬰連連擺手。「我可沒興趣和你說那些巫術。」

「不說巫術,也不說陰謀,說陽謀。」

「陽謀?」竇嬰眉頭一挑,精神起來。

「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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