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漢未央 第531章 心機

淮南阜陵,長江岸邊。

以十三艘樓船為主的百餘艘戰船緩緩靠岸,將士們離船登岸。

大軍凱旋,淮南王劉安親自到江邊迎接,在岸邊立起諸多帳篷,設宴款待梁嘯一行。

韓安國很謹慎,他以征戰辛苦,身體不適為由,婉拒了劉安的邀請。梁嘯與衛青、枚皋等人一起棄舟登岸,與淮南君臣相聚一堂,把酒言歡。

宴後,淮南王派左吳送走衛青等人,留下樑嘯。衛青等人要避嫌,梁嘯避無可避,反而可以心安理得的留下來,與劉安暢談。

「這一趟出征,我淮南也是大開眼界。」劉安臉上泛著酒紅,舌頭也有點大。

這一次能奇襲東冶和漳浦,淮南樓船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雖說郡國兵名義上不由王國控制,但淮南一直沒有嚴格執行,淮南樓船士大部分還以淮南國人自居,這次指揮他們的又是淮南名士伍被,水師的勝利自然也是淮南王劉安的榮耀,何況伍被也順利完成了驗證信息、探查海外的任務。

梁嘯等人出使番禺的時候,伍被在漳浦可沒有閑著。他不僅探查測繪了周邊的環境,還親自去了一趟夷洲。具體的情形,他抽空和梁嘯說過,對夷洲的情況非常滿意。

淮南王當然也滿意。對梁嘯這個建策者,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

劉遷看在眼裡,心情有些酸溜溜的。「可惜伍被未能去番禺,不然的話,連另一個大島也順便探查一下,就更好了。」

「飯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梁嘯輕聲笑道:「不管是哪個島,都是跳出了大漢現有的疆域,是從無到有。有了這第一步,以後就可能有無數步。」他瞥了劉遷一眼,頓了頓,等劉遷消化一下他的意思,才接著說道:「殿下,你說是不是?」

劉遷沉吟不語,略顯尷尬。

他看梁嘯不順眼,心裡存了找碴的念頭,言語帶刺。可是聽了梁嘯這句話,他才意識到自己這麼做實在不妥當。海外有多大,誰也不知道,但夷洲在天子的視線以外,有了這一步,淮南就可以從容布局。據伍被說,夷洲之大已經不亞於淮南,將來發現比夷洲更大的土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梁嘯此策,無疑是給淮南留下了一個非常寬裕的退路,他如果再針鋒相對,豈不是太沒見識了。

劉遷訕訕地笑了兩聲,岔開了話題。

劉安看在眼裡,暗自點頭。梁嘯知道劉遷想要什麼,適時的拋給他一個極具誘惑力的前景。

劉遷閉了嘴,梁嘯也沒有窮追猛打。他不在乎劉遷,但劉遷畢竟是劉陵的兄長,他要給劉陵留點面子。他問起了水災的事,特別是問到了黃河決口的原因。

「你想治河?」劉安有些意外。

「不治,難道就這麼任由河水橫流?」

劉安眨了眨眼睛,撫著鬍鬚,沉吟良久。「伯鳴,你回京之後,和陵兒商量一下,再作決定,可好?」

梁嘯不解其意。不過,從劉安躲躲閃閃的眼神中,他知道這件事可能不僅僅是個技術問題,後面也許隱藏著其他的考慮。他遲疑了片刻,點點頭,一口答應。

——

三月中,梁嘯到達長安,劉陵派人在城外相候。得知天子在甘泉宮,又讓他先在家休息幾天,再去甘泉宮復命,梁嘯立刻知道,天子現在不想見他。

梁嘯沒有多說什麼,和韓安國、枚皋等人分別之後,他回家休息,韓安國等人自去甘泉宮復命。

時隔大半年,梁嘯再一次回到家中,家裡的氣氛大有不同。

李蓉清生了一個兒子,乳名大虎,嫡妻劉陵也生了一個兒子,乳名小虎,都是五六個月大,正是可愛的時候。加上之前月亮所生的一子一女,梁嘯剛剛二十四歲,已經有一個女兒,三個兒子。按老娘梁媌的話來說,梁嘯天生就是多子之相,梁家將來必然人丁興旺。

梁嘯回家,一家人圍在一起,說說笑笑,盡享天倫之樂。在一起吃了一頓團圓飯後,梁嘯夫妻又陪老娘說了一頓話,這才回到自己的房間。

侍女們已經鋪好了床,保姆抱走了孩子,劉陵坐在梳妝台前,解開了髮髻。烏黑的頭髮披撒下來,像一匹黑色的錦緞,遮住了她的身體,更顯得她的身體潔白如玉。

梁嘯斜倚在榻上,打量著劉陵。劉陵從鏡子里看到了他的眼神,臉上飛起兩朵雲霞,起身走到榻邊,坐在梁嘯身邊,伸手輕擰梁嘯的鼻子,嗔道:「看什麼?」

梁嘯笑笑,將劉陵摟了過來。「我在想,也許我應該自免,請天子將我的封地徙到豫章去。我在廬山建了一個莊園,冬暖夏涼,非常舒適。一家人住在那裡,不問朝堂之事,也許是最好的選擇。」

「住在廬山就能不問朝堂之事?」劉陵輕笑一聲,偎依在梁嘯懷中。「你想得太簡單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要真想逃,廬江還不夠遠。再說了,京城看似危險,其實卻不是最危險的地方。離開京城,才是任人魚肉。你忘了絳武侯周勃了嗎?」

梁嘯微微一笑。他當然不可能不知道周勃的下場。文帝登基之後,把周勃趕離朝堂,讓他回到封地。沒有了權力的周勃徹底沒有了在朝的風光,惶惶不可終日,最後還是難免下獄。劉陵的意思很明白,離開朝堂,放棄權力,並不是安全之選,只會淪為被宰割的對象。

「不過,如果作為以退為進的策略而言,引退自免,倒不失為一選擇。」

梁嘯靜靜地聽著。在這些具體的策略上,他一向尊重劉陵的意見。

「天子不想見你,是因為他在甘泉宮大興土木,擔心你出言不遜,讓他無法下台。處罰你,則傷君臣之情,不處罰你,又會讓某些人誤以為進諫的機會來了,大放厥詞,無所顧忌。在這個時候大修甘泉宮,名義上是為山東祈禱,其實更多的是天子私心,藉機修築避暑之地,還有求長生之意。對此不滿的人為數不少,只是不敢出頭罷了,就等你這樣的人先開口呢。」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應該明哲保身,沉默是金?」

「如果你能做得到,那當然是最好的選擇。可是你做不到。」劉陵轉過身來,面對梁嘯,伸出纖纖玉指,點了點梁嘯的胸口。「你的志向太大,豈能坐視天子走上歧路。」

梁嘯眨眨眼睛,哈哈一笑。劉陵知道他的心思,他也無須隱瞞。他翻了個身,平躺在榻上,看著帳底出神。劉陵伏在他胸口,將他的臉撥了過來,笑道:「被我說中了?」

「夫人聰慧,無所不中。那你說,現在該怎麼辦?」

「等一等。待時機到了,再做計較。」劉陵胸有成竹。

「什麼時機?」

「治水的時機。」

梁嘯想起劉安的話,心中一動,便對劉陵說了。劉陵聽了,抿著嘴笑了起來。「你知道么,大河決口,對山東普通百姓來說當然是災難,可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這麼認為。」

「什麼意思?」

「大河決口,受災最嚴重的是豫兗青徐四州,但周邊郡國卻是受益的。一是受災的百姓外逃,周邊郡國有了大量的流民。這些人要吃飯,糧價會上漲。這些人要掙錢,佣價會下跌。那些連飯都吃不起的人,只能賣兒賣女,甚至把自己賣了,所以奴價也會下跌……」

梁嘯聽了劉陵的解釋,後脖頸的汗毛根根豎起。他沒有下船,只是遠遠地看到了岸邊捕魚解飢的流民,已經覺得事態嚴重,聽了劉陵的分析,這才知道這不僅是天災,更是人禍。

除了那些受災地區的百姓,根本沒有人願意治水,因為他們是這場洪災的受益者。他記得歷史上記載田蚡不主張治水的原因之一就是他的封在河北。現在看來,把責任推給田蚡一個人未免有失公允,實際上,這場洪水之所以流毒十餘年,是因為有無數人不希望洪水結束。

「治水之時,要用到很多物資,能夠提供這些物資的人,都能從中獲益。朝廷撥付的大量賦稅究竟有多少被用到治河上,又有多少被人私分了,誰也說不準。就說洪水過後,那一層厚厚的淤泥在很多人眼裡都是一筆財富,不知道多少人等著瓜分呢。」

梁嘯斜睨著劉陵。「你父王也等著發這筆財?」

劉陵白了梁嘯一眼。「我父王現在有大筆的生意在手,日進斗金,哪裡還會在乎這點小錢。他不是不肯說,而是怕你按捺不住一腔熱血,半途中就上書天子,或者誇下海口。治水,從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做禹的人很多,但絕大多數人最後都成了鯀。」

梁嘯汗顏。的確,治水不僅是一件技術活,更是一件苦差使。他又不懂治水,如果激於一腔義憤,主動請纓,不僅要吃很多苦,最後下場也不會樂觀。

「所以說,你暫時引退也不錯,一來可以鑽研一下治水之道,二來也好讓情緒發酵一段時間。雖說從中得利的人不少,但絕對不包括天子。時間越長,他受到的壓力越大。除非那些神明真的能幫他,否則他遲早會因此事受到譴責。」

劉陵說著,咯咯地笑了起來。「特別是那些捐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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