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出塞曲 第530章 神明

盛大的宴會過後,梁嘯三人回到驛館,相對而坐,神情怡然。

特別是嚴安,出使南越這麼久,他是第一次笑得如此開心。看到樓船和五百騎士,南越君臣被徹底懾服。在酒席上,趙胡親口答應派太子為質,隨梁嘯等人奪赴長安。言語中,甚至露出了要親自去長安奉朝請的意思,不由得嚴安不喜出望外。

「這一次,多虧了二位君侯。」嚴安帶著三分醉意,雙頰酡紅。「回長安後,我一定為二位君侯請功。」

梁嘯笑笑。他和衛青已經是食邑三千八百戶的侯爵,有沒有功,對他們影響不大。「這次能僥倖成功,是所有人努力的結果。若非眾志成城,僅憑我和仲卿二人,也是成不了事的。嚴安擬請功疏的時候,千萬不要忘了那些普通將士。」

「一定,一定。」嚴安很滿意。梁嘯把寫請功疏的權利交給他,等於變相的承認了他是正使。他打了個飽嗝,又道:「趙胡要朝請,我們應該答應他嗎?」

梁嘯和衛青交換了一個眼神。「嚴君相機行事吧,當務之急,是先把趙嬰齊帶走。這次武力恐嚇得手有很大的運氣成份,夜長夢多,萬一誰看破了其中的玄機,南越君臣說不定會變卦。既然趙胡已經答應了,我們就趁熱打鐵,將趙嬰齊帶往長安,剩下的事,嚴君盡量談,能談成更好,談不成,也無須勉強。」

梁嘯遲疑了片刻,又笑道:「反正都是權宜之計,成不成其實並不重要。」

嚴安揉了揉眼睛,無聲地笑了起來。他明白梁嘯的意思,南越王是異姓王,朝廷不可能容忍趙家長時間的割據一方。現在中原遭了水災,一時騰不出手來。等得了空,天子肯定還會再對南越下手的。

「既然如此,那我明天就去找趙胡,催促趙嬰齊儘快起程。」

梁嘯點點頭,把韓說叫了進來。他和衛青要駐到樓船上去,保護嚴安的責任只能交給韓說了。好在他就算不做正使,也不至於給嚴安做保鏢,這件事交給韓說正合適。

韓說新立了功,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聽說要承擔保護使者的重任,一口答應。

梁嘯隨即收拾行裝,和衛青一起出城,住到了樓船上。作為威懾力量,他們就和核武器一樣,不應該總亮出來給人看,讓人知道卻看不到,造成一種神秘感,效果會更好。

有梁嘯和衛青兩個傳奇將領坐鎮,再加上曾經驚鴻一瞥的漢軍鐵騎,漢軍雖然只有五艘樓船,五百餘騎,卻給南越君臣施加了莫大的壓力,嚴安的談判也因此變得非常順利。兩天後,趙嬰齊帶著行裝,登上了樓船。

梁嘯和衛青早就做好了準備,趙嬰齊一上船,他們就揚帆起航,離開了番禺。剩下的事自有嚴安處理,就不用他們操心了。

——

雲陽山,甘泉宮前殿。

天子仰著頭,看著剛剛建成的通天台,露出幾分得色。

武安侯田蚡站在一旁,拱手躬腰,神色恭敬。在他和天子之間,站著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身著布衣,卻神態自若,絲毫不以天子和丞相為意,反倒是天子和田蚡的神色之間有幾分敬畏。

「李仙翁,這通天台建得還行嗎,不知道神仙肯不肯賞光?」

老者撫著雪白的鬍鬚,淡淡一笑:「能不能有神仙降臨,關鍵不在瓊樓高台,而在心意。陛下心意至誠,神仙自然駕臨,若心存非份之想,恐怕就難得一見了。」

天子有些尷尬。「誠如仙翁所言,我修此台,並非只為自己延年益壽,而是想祈福神明,護佑大漢。這……不算非份之想吧?」

老者笑而不語,一拂衣袖,轉身揚長而去。

天子臉頰抽了抽,訕訕地說道:「武安侯,仙翁這是何意?」

田蚡露出窘迫之色,期期艾艾了半天,才強笑道:「陛下,臣愚鈍,不敢妄測神仙心意。不過,陛下為民祈福,乃是天子本份,自然不該算非份之想。」

天子臉色稍霽,正準備再說,徐樂快步走了過來,將一份奏疏遞到天子手中。天子接過,看了一眼封簽,眉梢立刻一挑。「成了?」

徐樂笑道:「正如陛下所言,南越臣服了,太子趙嬰齊已經上路,隨長平侯、冠軍侯乘樓船北上。按時日計算,再有一個月,應該就到長安了。」

天子嘴角輕挑,重新抬起頭,看著金碧輝煌的通天台,笑出聲來。「看來,上蒼還是聽到了我的祈求,南越、閩越,一朝而降。」

田蚡聽了,連忙上前,大聲恭賀,又沖著通天台連拜了幾拜。天子心情大好,也跟著拜了幾拜。他打開奏疏,迅速看了一遍,忽然眉頭微皺。「你們說,梁嘯回來,對通天台會有什麼意見?」

徐樂一怔,眼神閃了閃,沒有吭聲。田蚡卻喜上眉梢,竟比剛才還要歡喜三分。「陛下,梁嘯一向口無遮攔,他說什麼,陛下不太當真便是了。」

天子轉了轉眼睛,又道:「我可以不與他計較,可若是觸犯了神明,降災百姓,那該如何是好?」

田蚡捻著頜下的短須,故作為難。「這倒是個問題。要不……讓他留在豫章,繼續造船吧。」

天子搓捻著手指,沉吟片刻,搖搖頭。「他離開長安也有一段時間了,該回家看看老母幼子,享享天倫之樂。要不然,豈不顯得朝廷太沒人情味。」

田蚡不解,卻沒敢多說什麼。徐樂在一旁冷眼旁觀,暗自鬆了一口氣。他垂下了眼皮,作老僧入定狀,臉色平靜如水,看不出一絲異樣。

天子想了想,又道:「徐君,你去長安,傳詔淮南翁主。待梁嘯回京,先在家休息三五日,再來甘泉宮復命不遲。」

徐樂領命。

——

劉陵欠身施禮。「有勞徐君。請徐君回奏陛下,陛下的好意,我夫妻心領了。待拙夫回京,便囑咐趕到甘泉宮見駕。」

徐樂笑著點點頭。他知道劉陵是個聰明人,天子這道口詔的含義,她一聽就懂。他隨即起身告辭。劉陵也不停他,命人奉上程儀,便將他送出了門。

回到堂上,梁媌已經入座,一臉擔心。「翁主,天子忽然派使者來,究竟是為了何事?」

「沒什麼大事。」劉陵安慰道:「夫君使命達成,不日就將回京復命。天子憐他辛苦,讓他先在家住幾天再去甘泉宮。」

「先在家住幾天?」梁媌眉頭緊鎖。「天子這是不想見阿嘯么?是不是又有人在天子面前說了什麼?」

劉陵想了想,說道:「阿母,你想多了,不是有人在天子面前說了什麼,是天子不希望夫君說什麼。山東大水,諸侯王慷慨解囊,獻金助賑,天子卻在此時於甘泉宮大興土木,建了許多台閣,祭祠神明,擔心夫君出言不遜,觸犯了神明,這才派人來傳個口信,讓我提醒提醒他。」

梁媌鬆了一口氣了,隨即又嘆了一口氣。「這西北的神明就算再靈驗,也解不了山東的水災。依我看,就算要祭神,也應該祭吳地的神才對,祭這西北的神有什麼用呢。」

劉陵輕聲笑道:「阿母,這些話,你在家說說也就罷了,可不能傳出去。等夫君回來了,你更不能在他面前提起。他從會稽回來,肯定會看到山東的災情,說不定又會說些什麼呢。」

梁媌長吁短嘆,卻也沒有反駁。這些事,她一向都聽劉陵的安排。

劉陵托著腮,一時出神,眼神中多了幾分說不出的憂慮。

——

梁嘯放下千里眼,給枚皋遞了個眼色。枚皋會意,不動聲色地跟了過來。兩人走到飛廬的另一側,梁嘯用力拍了拍欄杆,惱火地說道:「怎麼會這樣?」

枚皋無言以對。看到岸邊衣衫襤褸的災民的那一刻,他的心情和梁嘯一樣糟糕。梁嘯的家鄉在江都,他的家鄉在梁國,山東大水,梁國遭的災比江都更要嚴重,看到這副情景,他豈能不著急。

「黃河決口,不是那麼好堵的。」枚皋喃喃說道:「朝廷安排的鄭當時和汲黯都是俠義之輩,應該不會做出貪墨之事。」

梁嘯擺擺手,有些莫名的焦躁。他知道這次黃河決口沒那麼容易堵,歷史上好像堵了十幾年,最後還是天子親臨現場指揮,才最終完成。但這件事本身就說明官府處置有問題,天子又不是水利專家,為什麼要他親臨現場才能合龍。

難道中國的事,非要國家領導人親自過來問才能解決?

「我不懷疑汲黯和鄭當時的品德,但是我還是覺得這裡面天災的成份比人禍的成份多。就算黃河一時堵不住,災民總應該安置妥當吧。你看看,沿江全是災民,這讓趙嬰齊看到了,他會怎麼想?」

枚皋長吁一口氣,也覺得不妥。不過,他和梁嘯一樣,有心無力。他思索片刻,湊到梁嘯身邊,低聲說道:「伯鳴,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什麼事?」見枚皋神神秘秘的,梁嘯一頭霧水。

「我從長安起程去會稽的時候,聽說天子要在甘泉宮修通天台祭祀太一神,為山東百姓祈福。」

梁嘯的眼角抽了抽,盯著枚皋看了半天,寒聲道:「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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