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出塞曲 第486章 拖延

天子讓人搬起船模,回到溫室殿,叫來了考工令。

考工令一聽就傻眼了。「陛下,做出一艘相似的模型,臣可以做到。要做出一艘能夠互換零件的模型,臣做不到。這可不是大船,有些誤差,還可以修補。這麼小的部件,手一滑……」

天子眨眨眼睛,覺得有理。他撓撓頭,一時沒了主意。

「真沒辦法做出來?」

「臣做不出來。」考工令這次沒有任何猶豫,一口拒絕。他是寧可不做這考工令,也不肯接這個任務。萬一到時候天子火了,讓他承擔這千金的損失,他可賠不起。

見考工令回答得這麼爽快,天子很生氣。「難道梁嘯就真的不可代替?」

考工令不吭聲,旁邊的吾丘壽王等人也不說話。別的事,他們還可以說兩句,這件事,誰也不敢插嘴。船模就在眼前,這根本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誰開口,這個任務就會落在誰的頭上。完成了,固然是大功一件,可若是完不成,天子丟了臉面,後果也不堪設想。

天子打量著低眉順眼的眾人,心中生起一股難以言表的怒意,更有一種被羞辱的挫敗感。劉陵提出這個賭約,就是要他認清梁嘯的能力,而他沒有一點還手之力固然讓人沮喪,而冷落一個舉世無雙的人才,更顯然他有眼無珠,毫無人君氣度。

劉陵這是當面挑戰他,羞辱他。

天子的眉毛顫了顫,眼中露出幾分戾氣。「懸賞千金。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我就不相信找不到一兩個能工巧匠。」

吾丘壽王等人依然不吭聲。天子見沒有反應,轉身看了他們一眼,最後目光落在了考工令的臉上,眼神微縮,陰狠如狼。考工令打了一個寒顫,連忙躬身答應,只是聲音有些發顫,沒一點底氣。

天子越發生氣,轉身又道:「韓安國、王恢到了何處?」

嚴安連忙上前一步:「韓安國已經到達會稽,王恢也進入豫章,按時間計算,此刻應該已經到達大庾嶺。」

「傳詔,讓他們加快速度。」

「唯!」

「沒有樓船,朕一樣能攻取南越。」天子斜睨了一眼案上的船模,拂袖而去。

主父偃眉頭一顫,沉默不語,眼中露出幾分迷茫。

——

劉陵坐在明亮的琉璃窗前,面色沉靜,看不出哪怕一絲不安。

主父偃跪坐在她對面,眉頭緊皺。他盯著劉陵的眼睛,焦急地等待著劉陵的回覆。

「多謝主父君的消息。」劉陵抬起頭,微微一笑。「不過,多事之秋,主父君這麼做,實在太冒險了。以後有什麼事,讓人來通知一聲就是,不必自己跑一趟。」

主父偃微微欠身。「翁主關懷,偃感激不盡。不過,這件事關係重大,不親自走一趟,偃心難安。翁主,偃愚笨,實在不能理解,還請翁主指點迷津。」

劉陵打量了主父偃一眼,嘴角微挑。「主父君,你覺得韓安國、王恢這次能拿下南越嗎?」

主父偃搖搖頭。「準備過於倉促,並無十成把握。嚴安寄希望於趙胡接應,實在冒險得很。一旦南越發現朝廷有吞併之意,派重兵扼守橫浦關,我軍進不得進,退不得退,很可能重蹈秦軍覆轍。」

「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劉陵抬起手,示意主父偃不要急。「天子雖有好勝之心,卻不是魯莽之輩。在全取南越之前,他斷然不會撕破臉皮。畢竟對他來說,功業是大事,而我夫君雖然有些意氣用事,卻無不臣之心。孰輕孰重,天子知道如何取捨。」

主父偃釋然。「既然翁主這麼有把握,那我就放心了。」他笑了笑,又說道:「其實,若是冠軍侯做出這般舉動,偃倒不覺得奇怪。翁主家學深厚,尚守拙抱朴之道,卻突然間鋒芒畢露,咄咄逼人,實在是大出意料。如此看來,倒是偃關心則亂了。」

劉陵躬身謝過。主父偃出了門,劉陵將他送到門口,便停住了腳步。等主父偃消失在門外,劉陵臉上的笑容散去,眉宇間籠罩著厚厚的愁雲。她撐著腰,慢慢地走到窗邊太師椅上坐下,倚著靠背,仰著頭,露出疲憊的笑容。

阿爾法和兩個貼身侍女趕了過來,擔心不已。「翁主。」

「沒事,我休息一會兒就好。」劉陵擺擺手,睜開眼睛,看著阿爾法,強笑道:「他在西域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麼不計後果?」

阿爾法轉了轉眼珠,笑道:「主人從來沒有不計後果的時候。他敢這麼做,應該是相信夫人能為他掃清障礙,這才放手而行。」

劉陵微怔,隨即又笑了。「你又在騙我。」

「我怎麼敢騙夫人。」阿爾法說道:「夫人應該知道,我是明珠公主的侍女,從小在大宛長大。我們大宛女子向來直率,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不會騙人。」

劉陵托著腮,沉默了片刻。「你們的明珠公主也是這樣嗎?」

「當然。我家公主欣賞主人,就直言不諱,只是主人說,他心中已經有了翁主,容不得其他人。當時我們都覺得主人太過迂腐,現在看來,他著實有眼光,翁主的聰慧世間罕有。」

劉陵明眸微閃,嘴角挑起三分得意。

門外,主父偃上了車,眼睛一掃,看到角落裡的一隻錦盒,不由得歪了歪嘴。他打開錦盒,掀開一絲縫隙,露出一排黃燦燦的金子。從錦盒的大小來看,就算沒有百金,至少也有七八十金。

主父偃滿意地蓋上了錦盒。劉陵的慷慨讓他不虛此行。

——

橫浦關,梁嘯憑關而立,看著遠處逶迤的山巒和漫山遍野的梅樹,暗自發笑。

天子被勝利沖昏了頭腦,嚴安也被功業蒙蔽了心智,僅憑趙胡心向朝廷,就想裡應外合,拿下南越?

這未免也太兒戲了。

沒錯,歷史上,漢武帝最後是拿下了南越,但那是在呂嘉殺南越王,南越內亂的情況下。即便如此,依然動用了五路大軍,十餘萬人,經過兩年多的苦戰,才真正平定南越。如今南越內部只有一些分歧,並無大的衝突,天子只安排了兩路人馬,不過五六萬人,就想強取南越,簡直是異想天開。

你不就是想借刀殺人嘛。我就那麼傻,你挖個坑讓我跳,我就跳?

從決定殺韓嫣那一刻起,不,準確的說,是知道天子派韓嫣來豫章問他關於衛青戰功的看法的那一刻起,梁嘯就知道他和天子之間的矛盾很難調和,有激化的可能。他猶豫過,所以決定避而不見,奈何韓嫣鍥而不捨,非要追過來問個究竟,所以他只好把韓嫣整死了。

韓嫣是天子的寵臣,不管他安排得多麼周密,天子都不會完全接受他的解釋。事實上,他也沒有指望天子能相信他,他只是要讓天子找不到發飈的證據。他也沒指望天子不給他穿小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說要揚帆出海,也不完全是一句玩笑。真要到了那一步,他就算再遺憾,也不會要為這個時代殉葬。

比如現在,他就滯留在橫浦關,遲遲不肯繼續前進。

他給的理由很簡單,他是天子使者,不能自己走到番禺去,要等南越王派人來接,而且要有足夠級別的人。他不是嚴安,嚴安只是一個普通的郎官,他卻是有爵位在身的冠軍侯,當然不能太隨意,這可關乎朝廷臉面。誰讓天子是個愛面子的人呢。

秦歌等人知道他有意拖延,也沒催他。只要梁嘯給的理由夠充分,他們才不會故意催梁嘯呢。

梁嘯在橫浦關一住就是大半個月。這大半個月,他也沒閑著,除了和南越橫浦關守將蔡傳相談甚歡之外,他還以觀賞梅花為名,走遍了附近的山嶺。雖然不能繪圖,卻也有了不少直觀感覺。在他看來,要想強攻這座橫浦關,以現有的武器裝備,付出的傷亡將是一個無法承受的高昂代價。

不僅是他,秦歌等人也有這樣的看法。所以,當梁嘯說,要想裡應外合,橫浦關是最關鍵的位置,拿下橫浦關,就等於一隻腳踏進了番禺城的時候,秦歌等人無一異議。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梁嘯側過身子,看了一眼,見秦歌按著劍,腳下生風的上了樓。

「伯鳴。」

「大行令有消息到?」

秦歌吐了一口氣,搓了搓臉,又拉著衣袖,扇了扇風,順便打量了一翻四周的情況。嶺南不比關中,雖然才是四月初,卻已經熱得讓人受不了。秦歌這一路又走得急,已經出了一身汗。

「大行令已經到了南野,再往前走,就會被南越人發現。他問我們什麼時候能準備好。」

梁嘯沒有回答,王恢立功心切,恨不得一步跨進橫浦關。可是他身邊只有十個郎官,加上荼牛兒等人也不過三十人,想要憑這三十人控制橫浦關,形同妄想。

「你告訴他了嗎?我們雖然和蔡傳相處愉快,但是還沒愉快到能和他單獨相處的地步。」

「說了。」

梁嘯眉心微蹙。「那你告訴他橫浦關附近的地形了嗎?」

「也說了,我還給他畫了個草圖。」秦歌露出幾分無奈。「可是大行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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