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伏爾加河畔的文學之旅——俄羅斯和前蘇聯文學 命途多舛的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帕斯捷爾納克

反動的資產階級用諾貝爾獎金獎賞的不是詩人帕斯捷爾納克,也不是作家帕斯捷爾納克,而是社會主義革命的誣衊者和蘇聯人民的誹謗者帕斯捷爾納克。

——1958年蘇聯《真理報》

別睡,別睡,藝術家,

不要被夢魂纏住,

你是永恆的人質,

你是時間的俘虜。

——帕斯捷爾納克《夜》

諾貝爾文學獎被許多作家視為極高的榮譽,每一個獲獎者都因此而引以為豪,可是在諾貝爾文學獎的得主中卻有一位因此而毀譽交加,這就是1958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前蘇聯著名作家鮑里斯·帕斯捷爾納克,對他來說隱於榮譽之後的是巨大的恥辱和深重的災難。

鮑里斯·列昂尼多維奇·帕斯捷爾納克是前蘇聯的詩人、小說家。他1890年生於莫斯科一個藝術家的家庭中,從小就受到多方面的藝術熏陶。他最早是以一個詩人的身份出現的,1914年出版了第一部詩集《雲霧中的雙子星座》,後來又出版了詩集《在街壘上》、《生活啊,我的姊姊》、《主題與變調》等,這表明他已經成了詩壇上的一顆明星。「十月革命」後的社會現實對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1926年,長詩《施密特中尉》、《1905年》的發表標誌著詩人將視角轉到現實與歷史方面來,在當時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後來詩人完成了組詩《在早班車上》,文字風格趨向明朗。他在從事詩歌創作的同時,也著有一些散文和小說。1957年,長篇小說《日瓦戈醫生》的發表使他在小說方面的成績一度蓋過了他的詩名。這部對歷史深沉思考的長篇小說在西方引起了轟動。「因為他在當代抒情詩和偉大的俄羅斯敘事文學傳統領域中,都取得了極為重大的成就」,作家獲得1958年諾貝爾文學獎。可是他在國內卻備受折辱,不僅作品受到嚴厲批判,作家本人也被開除作協會籍。在強大的壓力下,帕斯捷爾納克拒絕了諾貝爾文學獎。1960年,作家在孤獨中病逝。

最能顯示帕斯捷爾納克恆久的藝術生命力的是他的著名長篇小說《日瓦戈醫生》。該小說以第一次世界大戰和俄國「十月革命」前後為歷史背景,記述了日瓦戈醫生的悲劇遭遇,反映一代知識分子對革命時代的複雜心路歷程。小說從一個側面描寫了俄國國內戰爭時期的某些殘酷的社會現實。

自小喪母的日瓦戈被舅舅格羅米柯教授撫養成人,成為一名醫生。在沙皇軍隊中,他目睹了戰爭的苦難和俄羅斯人民的痛苦。「十月革命」後建立的新政權讓醫生興奮不已:「多麼高超的外科手術,一下子就割去了腐臭的潰瘍,直截了當地對一個世紀以來的不義下了判決書……」然而革命沒有帶來一勞永逸的幸福安寧,革命之後還有混亂和飢餓,日瓦戈一家也陷入飢餓的困境中。革命並沒有像醫生想像得那樣一切都好了,他開始思考革命之路:「你不能否認這不是我們嚮往的生活,而是某種從未出現過的荒誕的東西……」對於知識分子日瓦戈來說,革命干擾了他正常的生活秩序,他無法行醫和寫作。他那種世外桃源式的生活也沒法繼續下去了。有一天他去城裡借書,紅軍游擊隊員截住他,他被迫到游擊隊里當醫生。因此他同妻子和兒女分了手。過了一年,他從游擊隊里逃了出來,回到家中,可是家中空無一人。於是他同情人拉娜生活在一起,可是只過了12天,拉娜突然被一位神秘人物接走。走投無路的日瓦戈隻身回到莫斯科。8月末的一天,他準備去醫院上班,上了一輛擁擠不堪、密不透風的電車。日瓦戈好不容易挨到下車,可只走了兩三步,就一跤跌倒,從此再沒有起來……一個勤于思索的知識分子的生命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去了。日瓦戈由歡迎「十月革命」,轉而懷疑革命,折射了那個時代知識分子真實的心路歷程。日瓦戈是大時代中的一個知識分子,他始終抱著美好生活的理想,可是現實中新的蘇維埃政府並非他想像的那樣十全十美,革命對於新社會的建設,日瓦戈沒有看到,他只看到了革命帶來的污穢和醜陋。這正是魯迅所說的撞死在自己理想之上的知識分子。

帕斯捷爾納克在小說寫成之後,寄給了蘇聯的《新世界》雜誌編輯部。但編輯部不予接受,並寫了一封措辭嚴厲的譴責信:「你的小說的精神是對社會主義的仇恨……首先是你對「十月革命」頭10年的看法,旨在說明這場革命是個錯誤,而對支持革命的那部分知識分子來說,參加革命是場無可挽回的災難,並且以後發生的一切都是罪惡……」作家並沒有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他把手稿寄給義大利的一位出版商。對方被這部小說的深度所震撼,馬上用義大利語翻譯出版。不久小說的英譯本和法譯本也在歐美各國風行一時,許多人認為,《日瓦戈醫生》是在《戰爭與和平》之後又一部書寫了一個時代的不朽史詩。

幾經周折,《日瓦戈醫生》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然而在冷戰時代諾貝爾文學獎也被賦予了某種冷戰意味。小說的政治化傾向開始被許多人所討論,有些人借小說中的某些情節和字句攻擊蘇聯。一本小說引發了一場意識形態大戰。蘇聯也開始反擊這些言論,莫斯科《真理報》撰文指出:「反動的資產階級用諾貝爾獎金獎賞的不是詩人帕斯捷爾納克,也不是作家帕斯捷爾納克,而是社會主義革命的誣衊者和蘇聯人民的誹謗者帕斯捷爾納克。」一時間蘇聯國內許多人開始批判起帕斯捷爾納克。蘇聯政府甚至授權塔斯社發表聲明,如果帕氏出席頒獎大會並不再回國,蘇聯政府對他絕不挽留。這完全出乎帕斯捷爾納克意料,於是他宣布拒受諾貝爾文學獎,他致電瑞典文學院:「鑒於我所從屬的社會對這種榮譽的用意所作的解釋,我必須拒絕這份已決定授予我的不應得的獎金。請勿怪。」為保留自己的國籍,帕斯捷爾納克違心向《真理報》寫信檢討了自己對革命的不正確認識。帕斯捷爾納克的委屈求全保全了自己,後來,他在莫斯科郊外的小村莊中度過了殘生。而他本人則成了諾貝爾獎百年歷史上唯一的一位因此而招致恥辱和災難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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