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盡在不言中

大陸北方的冬季總是來得格外張揚。狂野的朔風在一望無際的曠野中凌空抖動著,猶如有形的實體般獵獵作響。風過處,枯草的梗葉褪去了秋日留下的最後一層閃亮金黃,徹底衰敗下去。整個大地似乎都變成了灰白的顏色,只有偶爾幾株常綠喬木孤零零地站立在山坡上。那原本溫潤柔軟的綠色此時變得格外扎眼,筆直尖銳的樹冠猶如長矛般刺入人們的眼中。

進入溫斯頓境內已經接近兩個月的時間了,我們的足跡穿過了溫斯頓南部山區,進入了中西部高原地帶。在我們的東北方,路易斯陛下剛剛攻克了門采爾城,取得了進入揚風平原的鑰匙,與我們遙相呼應,將兵鋒直指溫斯頓的王都烈鬃城。

在這兩個月的時間裡,弗萊德和路易斯陛下將廣大的溫斯頓疆土變成了展示自己戰爭才華的絕佳舞台,為世人奉上了一場盛大華美的戰爭表演。

通常來說,一支聯軍中總會有一個主帥,即便是兵分數路也可以通過各種聯絡方式指揮作戰。如果由兩位地位相當的統帥各自為戰,那麼就會因為雙方的戰鬥理念和思維方式的不同,給整個戰局帶來不可避免的毀滅性災難。

可是,這一嘗試現在被打破了。兩位同樣傑出的年輕用兵家此時正從一個全新的角度為世人詮釋著「各自為戰」這個略含貶義的概念。他們彼此的指揮權完全獨立,只以信使傳遞各自的信息。這種安排並沒有給戰局帶來混亂。恰恰相反,這使得兩位統帥能夠最大限度地發揮自己的才能,並且大大縮短了信息流通的速度,使彼此間的配合更加緊密流暢。

我相信你從未經歷過這樣的戰鬥:兩個相距百里的統帥彷彿靈魂相通般相互了解,對於對於的每一個細微的戰術意圖都能夠準確無誤地把握。信使在他們之間似乎變成了多餘的東西,當信件到達的時候,他們早已先人一步作出了反應,猶如具有預言能力的神明。

據說這世上有些人具有一種叫做「心靈感應」的怪異能力,具有這種能力的兩個人能夠明白彼此的心思,即便不開口說話也能夠相互交流。如果這種情形出現在他們兩人之間,反而更容易被人接受。可事實上,他們之間神奇的默契是建立在對整個戰局的把握、對一切局部細小變化的敏銳和對彼此用兵特徵的了解之上的。他們用遠超於當代其他最優秀的將領的眼光閱讀著這場戰爭,這洋溢著澎湃激情的戰爭才華遠比那些傳說中的特異功能還要匪夷所思。

戰爭,這個沾染著無窮血腥和殘酷殺戮的字眼在這兩個不世天才的手中變得精緻到了極點,以至於讓人不由得產生「死亡也可以成為一件藝術品」的錯覺。

在弗萊德和路易斯陛下的指揮下,兩支軍隊如同一對有力的拳頭,靈活而迅猛地向著溫斯頓腹地打出了一輪漂亮的組合拳:在我們剛剛完成對菲米特城的包圍時,路易斯陛下已經在銀鞍谷地擊潰了敵人的第一批援軍;而當卡萊爾將軍將敵人的兩個兵團引入揚鬃平原時,我們的埋伏圈早在兩天前就已經完成了……當你可以用「細膩」這樣的辭彙來形容數以萬計的兵力調動時,戰爭就不再是簡單的生死交鋒,而已經被升華到了藝術的高度。兵團與兵團之間協同作戰的極限被輕而易舉地被打破了,我們就像是兩條洶湧的江河,毫無滯礙地在大地上奔泄,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攔住我們的去路。

對於法爾維大陸上其他優秀的軍事家而言,與這兩個人生在同一時代無疑是他們最大的榮耀,也是最大的悲哀。他們親眼見證了兩個都有資格將名姓寫在史冊最前列的偉大統帥攜手創造的戰爭奇蹟,但同時,他們的榮耀也註定被埋沒在這兩個人日月昭華般璀璨的功績之下,只能寂寞地存身於同一頁歷史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落之中。

不過現在,一個小小的意外似乎打破了這種奇妙的默契……

「他們真是這樣說的?」弗萊德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我焦急地點點頭:「我審問了不下二十個俘虜,包括軍官、士兵和隨軍的雜役,他們的回答都是同樣的。這不像是圈套。而且,用五千人傳遞一個這樣的假消息似乎也沒有必要。」

今天上午,我們剛剛遭遇了一支五千多人的溫斯頓軍隊。他們的出現讓我們感到非常意外:這些士兵就是我們西北方撒勒姆城的守軍,他們的出現意味著撒勒姆已經成為我們大軍面前一座不設防的城市。

我對抓獲的俘虜進行了審問,想要搞清楚他們為什麼在現在這個緊要關頭居然會棄城不顧而在曠野中急行軍。

得到的消息令人震驚。

所有的俘虜都眾口一詞:路易斯陛下於數日前在達蘇卡山被溫斯頓帝國第三、第六、第七、第十和第十二軍團包圍,他們奉命前去增援。而且接到這個命令的不止是他們,溫斯頓中部許多城市的駐軍都接到緊急命令於東部戰線集結。

路易斯陛下被包圍了?這怎麼可能!就在五天前,陛下還來信與我們聯絡,和我們約定三天後在揚風平原西北部與達倫第爾的主力軍進行決戰。在數量佔優的敵軍之間往複穿插製造戰機、以疑兵和快速運動讓對手疲於奔命,這是路易斯陛下最擅長的機動戰術,在這方面即便是弗萊德與他相比也頗有不如。更何況,現在他所面對的,是他熟悉的溫斯頓帝國軍,以陛下的才略,又怎麼會讓敵軍找到他主力所在,將他重重圍困呢?

事關重大,我立刻慌張地將這個信息報告給弗萊德,希望他能儘快採取措施,拯救路易斯陛下。

「弗萊德,我們得馬上出發去救他!」聽到這個消息,達克拉第一個坐不住了。魁梧暴躁的重裝步兵指揮官立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大聲嚷嚷著。

「對,晚了就來不及了。」紅焰隨聲附和著。不一會兒,房間里的所有人都表明了態度,要求儘快發兵援救路易斯陛下。

弗萊德皺了皺眉頭,沒有立刻表態,而是對走到了掛在牆上的羊皮地圖前面,一會兒輕微點著頭,一會兒又搖了搖頭,滿臉慎重地思考著什麼。

「不要再耽誤時間了!」我焦急地催促著,恨不能立刻就領軍出發,將路易斯陛下從敵軍的包圍中拯救出來。儘管在對外的名義上路易斯陛下是我們進攻的主力,可事實上陛下的兵力並不是很強大。除了卡萊爾將軍和里貝拉伯爵率領的兩支嫡系部隊之外,就只還有一些效忠於陛下的貴族的私人武裝。在近乎三倍敵人的包圍下,我恐怕陛下堅持不了很長時間。

「對,你說的對,傑夫!」忽然,弗萊德眼睛一亮,轉過身來,大聲命令到:「全軍立刻整頓出發,目標:撒勒姆城!」

「你說什麼?」我驚訝地大叫起來,「撒勒姆城,你瘋了?路易斯陛下還在敵軍的圍困之中呢!」

不止是我,房中其他的將領也對這個命令感到莫名其妙。放棄受難的友軍,只顧自己建立功業,這不是弗萊德應當做的事情。更何況如果路易斯陛下滅亡了,我們就要面對在敵國腹地孤軍作戰的尷尬境況。從更大的方面來講,甚至於克里特王國都有可能因為陛下的敗亡而重新生起瓜分德蘭麥亞的野心。無論從個人的感情還是國家利益來考慮,我們都不能置路易斯陛下的生死於不顧。

「傑夫,不要激動,弗萊德這樣說必然有他的道理。」普瓦洛勸慰我說。他將目光投向牆上的地圖,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放心吧,傑夫,我們的國王朋友不會有危險的。事實上,我要做的正是他所希望的。」弗萊德看見我激動的模樣,忍不住露出了體諒的笑容。

「在解釋我的命令之前,我先問一個問題:你們認為用五個軍團的兵力與不足半數的敵人交鋒是否足夠?溫斯頓人有沒有個必要將鎮守交通要地的守軍都去增援包圍圈,甚至連我們這些近在眼前的敵人都顧不上了?」

弗萊德這一問我才覺得有些古怪:撒勒姆城就在我們面前,岌岌可危,溫斯頓人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放棄城池去增援優勢非常明顯的東路戰場啊。

「看起來你們都發現問題了。」弗萊德耐心地繼續解釋道,「在東線戰場,溫斯頓人已經有足夠的實力與路易斯陛下決戰。但現在他們依然還在源源不斷地向那裡增兵,恨不得把全國的兵力都集中起來,那麼他們應該是另有目標……」

「你是說……」普瓦洛恍然大悟地大叫起來。

「對,我相信現在在達蘇卡山,溫斯頓人正在編製著一個等待我們自投羅網的大口袋呢。」弗萊德肯定地說道。

弗萊德的話非常有道理,以路易斯陛下為餌,將我們的主力部隊一網打盡,這確實是我們很有可能會遭遇到的圈套。

「敵人之所以敢如此大規模地集中兵力,甚至敢於將我們前方城鎮的守軍都抽調一空,完全是基於這樣一個認識:我們是路易斯陛下麾下的軍隊,得到這個消息之後會立刻趕往達蘇卡山,絕不會再有攻城掠地的念頭。所以……」弗萊德的眼中滑過一道狡黠的光彩,「我們怎麼能讓他們如願以償?」

「可是……」我忽然想到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他們的力量如此強大,如果說路易斯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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