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以噩夢告終

即便是最驍勇的鬥士,也不能在數倍於自己的敵人面前支撐太久,更何況我們中還有相當一部分是缺乏系統訓練的老兵——儘管他們都曾是些稱職的軍人,但畢竟這些年來他們已經遠離了戰場的廝殺,習慣了手中不染血腥的生活。

在經過半天的狂野攻擊之後,溫斯頓守備軍們看見了勝利女神微笑的面容。他們眼前的對手分明地已經衰敗下去,不能再像剛開始那樣給予他們迎頭痛擊。儘管他們還沒有開闢出一條通入總督府的道路,但在總督府的許多角落已經呈現出膠著混亂的局面,倘若任由這個局面發展下去,他們的勝利只是預料之中的事。

很快,這一時刻就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到來了。

在守備軍連番蓄意的破壞下,由沉重的鐵條焊接而成的府第大門轟然倒地。準確地說,大門不是被「打開」的,而是承受不住巨大的拉里,被襲擊者硬生生從門柱上拆了下來。失卻了堅固的依憑,臨時搭建起的掩體很難發揮出它們的作用,在溫斯頓守備軍的攻擊下一點點坍塌下來。守衛府門的近衛軍將士們突然要直接面對遠遠強盛於自己的敵手,頓時慌了手腳。他們的抵抗不再那麼有力,腳步也接連不斷地向身後退卻。

就連我們的對手也沒有料到最先陷落的居然會是大門,這樣一來,我們的對手就控制了直接進入總督府的最佳通道。我們的敵人被這忽然降臨的好運激發起了更大的勇氣,整個戰場都要沸騰了。親手打開大門的那隊士兵狂熱地吶喊著,第一批沖入總督府中,任由殺戮的衝動支配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多的守備軍士兵門從大門湧入,更多的人則正在向大門湧來。他們手中貪婪地握緊了武器,就好像緊握住了勝利女神纖細優美的腰肢。

然後,最先進入總督府的敵人遭到了意料之外的迎頭痛擊。

一排排早有預謀的箭矢陰險地撲向正不斷湧入的溫斯頓人,把這些最勇敢的敵人送到了無盡的黑暗之中。各各方向都有長槍手嚴陣以待,無情地對待著靠近了的溫斯頓人。倘若有人能夠從高處看看總督府內的情形就可以發現,看似零散堆積起來的一些臨時掩體圍著大門口排成了一條隱藏的圓弧,像一隻口袋一樣把正在湧入的溫斯頓人套了進去。在這個圓弧中,聚集了我們中最強大也是數量最多的優秀戰士。儘管對於出入的行人來說大門已經足夠寬闊,可它仍然限制住了溫斯頓人的通行數量,讓他們在這個陰險的埋伏圈中成為了少數。銳利的弓弩和槍矛準確無誤地在他們身上找到了最合適的歸所,即便是最貪婪的毒蛇也不曾像它們這樣毫無節制地吮吸鮮血。

更重要的是,高大的門牆和密集的人群擋住了後來者的視線,讓他們根本看不清前面的戰友是如何倒下的。他們義無返顧地將前面的袍澤送到了死神面前,而當發現自己也身處同樣不妙的境地時,他們已經沒有了回頭的機會。而他們的指揮官、遠在街道的那一端發號施令的姆拉克將軍,同樣對正在總督府中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或許他已經將守備軍們的慘叫理解成了我們的哀號,正堅定不移地傳達著繼續攻擊的命令,等待著勝利的喜訊呢。

我們的敵人不得不面對著這樣一個窘迫的境地:他們明明打開了進入總督府的入口,卻發現自己反而因此陷入了被動,蒙受著比剛才還要巨大的損失……

「你說什麼?」在剛接到路易斯王子的命令時,皮埃爾驚訝地尖叫起來。不止是他,就連我和常年跟隨在殿下身邊的近衛軍軍官桑德勒中校也嚇了一大跳:「棄守大門?你昏頭了嗎?如果你想死,辦法有的是,請不要隨隨便便把我們的性命也拖累進來!」我的兄長才不管面前的王子是一個多麼天才的指揮藝術家,他幾乎是在叱罵路易斯殿下。

「您聽我說,先生……」路易斯殿下一點也沒有為自己受到斥責而覺得生氣,他平靜地反問道:「您認為,如果我們繼續這樣下去,還能支持多久?」

「……」皮埃爾掃視了一眼四周的局面,他的眼睛如實地反映出現在的危局,但顯然他並不願放棄抵抗的希望,只有低沉著面孔有些倔強地回答道:「能支持多久算多久!」

「您說得很對。可是如果我們被這樣擊破,讓整個戰場四面開花,敵人可以從任何方向湧進來,像餐刀切割麵包一樣把我們切成零星的小塊,如果那樣的話,我們就連最後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了!」殿下懇切地說著。他俊美的面容掩不住蒼白虛弱的神色,可一對碧藍色的眼睛裡卻閃耀著智慧和自信的光芒。

「與其這樣醜陋地失敗……」殿下繼續解釋道,「倒不如我們先露出一個大破綻,把他們的兵力全部吸引過來,讓我們把大部分力量都集中在這裡,和他們轟轟烈烈地大幹一場,說不定反到可以堅持得更長久些!」

殿下的構想讓我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在敵人這樣的壓力面前,自己露出致命的破綻,這甚至比自殺還要危險。可是殿下所說的每一個字都那麼清晰地敲打在我們心頭,讓我們不得不信服。既然我們無論怎樣都註定無法與強大的敵人相抗衡,那麼置之死地、放手一搏,用我們最後殘存的力量去爭取一點點寶貴的時間,這未嘗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可是……」剛從戰場上趕到的桑塔夫人置疑問道,「……如果他們並不放鬆來四面圍牆的攻勢我們又該怎麼辦?」

「這不可能。」路易斯殿下自信地微笑著,「無論是誰,當他正面打開一個缺口的時候,絕不會在其他地方花費更大的力氣。如果是您在指揮,夫人,那麼當你可以從大門直接衝擊我們的本陣時,還會不會在四面圍牆的進攻上多費功夫呢?而且……」殿下頓了一頓,用無可辯駁的語氣說道,「除了冒一冒風險,我們還能再幹些什麼呢?現在,我們可以做出的選擇畢竟已經不多了。如果這個方法沒有奏效,那就讓我為我的愚蠢付出代價吧。」

說著,殿下目光炯炯地望向大門的方向。雖然口中談論著自己敗亡的結局,可殿下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一點頹唐的神態。他高傲地昂著頭看向我們,猶如一個勝券在握的將軍在等待著他命中注定的勝利。

「好,如果說就連殿下你都不怕死,我們這群亡命徒難道還怕冒一冒風險了?」皮埃爾用力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舔了舔粘在嘴唇上的斑駁血跡,扛起他的雙手闊劍奔向他的同伴。我們也各自散開,忠實地執行起殿下的計畫來。

以自己的生命為餌,拋棄了保護自己的最後一絲壁障,將生死全部交付給自己的勇氣,以自己的蠻力和鬥志去爭取命運的垂青,這聽起來就像是一個頭腦簡單狂熱的蠻人作出的衝動選擇。可是現在,這樣的選擇反而代表著一種絕高的智慧和巨大的魄力,讓即便是那些最傑出的戰術家們也不得不欽服讚歎。

一切都如殿下所料想的那樣,當大門洞開時,幾乎所有的敵人一得到消息就都湧向這個遠不如他們想像中巨大的缺口,希圖從貪功的友軍手中搶得一份值得誇耀的軍功。四周院牆的爭奪壓力頓時小了許多,一些只差毫釐就要崩潰陷落的角落立刻恢複了平靜。交戰的雙方几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諸於那扇被拆毀的大門前,將自己最強大的一面向對手顯露,與敵人交換著鮮血和死亡。

每個人都知道,這已經是最後的時刻。沒有人知道殿下的援軍何時到達,他們可能下一個瞬間就出現在敵人的背後,也可能永遠都無法到達、或者根本就不存在。但我們無比確定的是,多堅持一會兒就多了一分希望;倘若就這樣悲慘地死去,即便援軍在你剛剛倒地時就殺退了敵人,那對於死去的人來說,也沒有任何意義。

看著血肉橫飛的景象,殿下緩緩擎出了他的佩劍,邁步走向戰鬥最慘烈的戰場中央。

「殿下,您想幹什麼?」我一把把他拉住,想要將他拖到身後,「您不能冒這個險!我們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您的安全,倘若您在這時候出了什麼意外,那我們所有的努力豈不是就白費了么?」

「保護我?」殿下把我拉住他的手輕輕移開,「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這一仗的結局只有兩個:要麼,我和你們一起死在這裡,要麼,我們一起活下來。我不能看著我的士兵們為了我拚命而什麼都不做。這一仗……可是為我而打的呢。」

殿下重新邁開腳步,將我拋在身後。他驕傲的聲音輕輕回蕩在我的耳邊,卻又像是飄搖在整個戰場上:

「倘若一個國王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那他又憑什麼去保護自己的國人呢?」

他說的是「國王」。

他說的是他自己。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把「國王」這個詞加諸到自己的頭上,還是在戰場上,為了這個理由去戰鬥。

倘若一個王者有了這樣的覺悟,就再沒有誰能阻止他了。那些忠誠於他的人們所能做的,唯有緊緊跟隨著他的腳步,為了他一個人的信念而戰。

我不知道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所謂「王者之氣」這種東西,我的眼睛所告訴我的事實是,起碼在這個戰場上,沒有一個人對手能夠直面覺醒的君王。面對著他們曾經的統帥和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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