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重逢之刻

「瑪利安,你怎麼在這裡?」一個僕人告訴我,瑪利安找我有些要緊事,正在總督府門口等著。我穿過迴廊,遠遠看見滿面焦急地麵包房姑娘正向里張望著。看見我,她用力地揮動手臂。我一溜小跑到她身邊,有些疑惑地問:「這時候找我,有什麼事么?」

「是這樣的,傑夫……」瑪利安拉著我的手就向後走,邊走邊說,「今天一早,爸爸媽媽出城進貨了。他們剛走沒多久,幾個男人就走進麵包房,說是想要見你,讓我來找你……」她的小手冰涼,手指還在微微顫抖。

「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他們也不告訴我,只說是你老朋友,可是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我對他們說,這個時候來找你不好,殿下可能需要你,可是他們堅持要立刻見到你……他們還……還……」

「怎麼,他們對你怎麼樣了?」看見瑪利安驚慌的樣子,好像是受到了驚嚇,這讓我不由心頭火起。我不知道是什麼人出於什麼目的來找我,但是倘若他們傷害了我鍾愛的姑娘,我就絕不放過他們。

「不是,傑夫,他們始終對我很客氣,沒有對我怎麼樣。他們還給了我這個……」說著,瑪利安攤開了始終緊握著的左手手掌。一個鑲嵌著淡紫色瑪瑙的頭花平躺在她的手心。稀有的秘銀被雕琢成浪花的模樣,層層疊起在月亮形狀的瑪瑙下,構成了一幅月下海灣的精美圖案。儘管我對珠寶沒有什麼專業的鑒賞能力,但是我仍然看得出,這個小小的裝飾品無論是材質還是手工,都無疑是上上之選。

「他們把這個送給我,說是朋友的饋贈。我嚇壞了。我從沒見過這麼珍貴的頭花,就算是城裡的貴族夫人也沒有這樣的東西。家裡只有我一個人,我簡直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我很害怕,覺得這事不尋常,就把他們帶到了客廳,然後趕忙來找你了。」如果是一個虛榮的女人,在得到這樣的禮物之後只怕會歡喜得合不攏嘴了,可是她卻說她害怕,害怕這份珍貴得過了頭的饋贈,這也恰恰是這個姑娘聰明的一面。

帶著疑惑,我們趕到了麵包房的門口。瑪利安推開房門,領著我穿過麵包房走進客廳。站在客廳門口,她輕呼了一聲:「先生們?」然後就愣住了。越過她的肩頭,我看見客廳中並沒有多少客人。

「在這裡,小姐。」忽然,客廳中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黑暗的角落中露出一個高挑瘦弱的身影。房間中的光線並不是很好,這個客人的面容我看不太真切,可是我看見了一團黑色——那是客人的發色。那是一道閃電般亮麗的色彩,它幾乎比暗淡無光的陰影都要黑,卻又似乎並太陽還要明亮奪目,在昏暗的客廳中熠熠生輝。

「我的朋友們還有些要緊事要辦……咳咳……所以暫時離開了。」他靜靜地解釋著,話語中夾雜著少許咳嗽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

我忽然覺得自己在做夢。

那是個熟悉的聲音。這半年多來,這個聲音不時出現在我的夢境中,讓我的心情與幸福和驕傲為伴。我曾經無數次地設想著當我再次聽到這個聲音時,會是怎樣的情景。可是當這一刻真的到來時,我卻不敢相信。我害怕這又是個突如其來讓我抓不住摸不著的夢境,若我一開口回應它,這個美夢就會醒來。

那個身影覺察到了我的存在,他略略抬高了聲調,用微微顫抖的聲音問道:「傑夫,是你么?你來了?」

我來了,我就在這裡。巨大的喜悅衝擊著我的新房,讓我快活得幾乎要高叫起來。

「是……是我。」我聽見了自己扭曲的聲音,「我來了。」

我輕輕推開瑪利安,慢慢走到那個身影前,緊緊地攥住他的胳膊。他的雙手也搭上了我的肩膀,用力地拍打著,似乎也在證實著我的存在。一些微小的刺痛感隨著他的拍打刺激著我的感官,讓我感到分外的真實。如果這真的是個夢境的話,只怕我永遠也不會醒來了。

「弗……」我剛一開口,忽然猛醒,轉身對瑪利安說道:「瑪利安,不必擔心,這是我以前當兵時的朋友,我們好久都沒有見面了。你能不能讓我單獨和他說兩句話?」

對於我前所未有的慎重嚴肅瑪利安可能感到有些奇怪,但她還是體貼地點了點頭:

「麵包店還要有人照應吶。」她乖巧地回答,「我這就到前面去。如果有人來了我會讓你們知道的。你們慢慢聊吧,我的父母要等到傍晚才能回來呢。」

我感激地看了瑪利安一眼,在她離去後緩緩關上房門。然後才重新走到那個人的跟前,拚命壓抑著我衝動的情感,小聲喚道:「弗萊德,你……你怎麼回在這裡?」

沒錯,現在正站在我面前的,就是弗萊德·古德里安,我多年的摯友、黑髮的年輕王者、我願將我畢生的忠誠和敬仰奉獻給他的那個人。

自從商人賓克得到我仍生存的消息之後,我料想過朋友們會設法與我取得聯繫,但我原以為那只是一封信件,或是最多不過一個信史而已。讓我絕想不到的是,年輕的國王會冒天大的風險親自深入到溫斯頓佔領區腹地,只是為了見我一面。此時此刻,他應該正親臨南線戰場,率領大軍與克里特人戰鬥才對。

「你不該來這裡,這裡太危險了!」我小聲責怪著他,手裡卻在做著相反的事情。我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誰也不願想將對方放開。

「危險?」弗萊德眼圈紅紅的,動情地對我說:「不,一點也不!對於我來說,這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在你——傑夫里茨·基德——的身邊。再沒有什麼地方比朋友的懷抱中更安全的了!我還記得你當初是怎樣擋在我的身前,用自己的身體為我抵擋致命的刀劍。如果說在這裡還不安全的話,我真不知道哪裡還有更安全的地方!」

這句話就像是一記重拳捶在了我的鼻子上,在我的鼻腔里留下一陣強烈的酸楚。我只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在激動地收縮著,心底湧起一陣既驕傲又慚愧的感情。淚水如同喜悅的春雨般躍出眼眶,瞬間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只覺得這是我畢生接受過的最大的讚譽了,這並非是來自一位國王的褒揚,而是一個友人對我發自內心的信任。

「而且……」弗萊德忽然緊抓住我的衣領,恨恨地接著說道:「我來這裡也是為了親口告訴你,你是個混蛋,是個大混蛋!」

「是誰讓你這麼乾的!你怎麼能……怎麼能這麼做……」

他抓著我衣領的手漸漸鬆弛了下來,整個人幾乎撲到了我的肩膀上,軟弱的啜泣聲從他的鼻腔里傳出來。此刻,他已不再是那個莊重勇敢的國君,而像個孤獨自責的孩子。

「……你怎麼能這麼干,是誰命令你用自己的命來換我的命?你知不知道,我差點永遠失去了你。湯米是這樣、卡爾森是這樣、雷利也是這樣,你們以為你們都是些什麼人?你們以為只有你們才有權利為朋友犧牲嗎……我寧願死也不願這樣活著,你這個混蛋,你希望我怎麼樣,如果你真的……真的……你知道這些日子糾纏在我心裡的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嗎。那是比死還要痛苦的懊悔,你這個混蛋啊……」

他緊緊地抱住了我,兩條清晰的水線沿著我的肩頭流入了我的脊背。我從弗萊德的擁抱中感受到了他心跳的熱度。一道澎湃的急流從我的胸間竄上咽喉,讓我的心因激動而熾熱。

「不用擔心,我還活著。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我輕拍著弗萊德的肩膀,輕聲地安慰他,一邊說一邊擦拭著自己的眼淚……

就在我們為這次珍貴的重逢又哭又笑的時候,忽然間,弗萊德劇烈地咳嗽起來。他咳得很厲害,幾乎要把自己的喉管掏了出來。他的臉因為窒息而浮起一層深重的紅暈,泛出一道病態的紅潤光澤,看上去很讓人擔心。

我忙倒了一杯溫水送到他手裡,輕輕拍打他的後背,一直過了好半天才止住他的咳嗽。

「你這是怎麼了?」我手忙腳亂地忙碌著,擔心地問道。

「沒什麼,大概是剛才太激動了。」弗萊德抱歉地看著潑灑在我身上的水漬,尷尬地笑笑說:「有時候是會這樣的。米莉婭說,可能是那次受傷後並發的高燒燒壞了我的氣管。這很討厭,可是沒什麼問題。」

「你得照顧好你自己……」我擔憂地看著朋友的慘白的面孔,「……你看上去可比以前瘦多了。」

弗萊德有些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傑夫,不要老是和米莉婭說一樣的話。我好極了,尤其是在見到你之後。這半年來再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讓我感覺更棒的了。說起這個……」他友善地指了指門外,開起了我的玩笑:「你看上去可是比以前胖了不少哦,這應該是桑塔小姐的功勞吧。」

我的臉上立刻發起燒來,扭捏地低下頭去。

看見我害羞的樣子,弗萊德輕快地笑了起來。他揚著手,按耐不住快活的心情低聲對我說:「你儘快收拾一下行李,然後到賓克先生的商店裡來,我們馬上離開這裡。羅迪克他們見到你一定會高興得發狂,原本他們都嚷著要來見你,尤其是普瓦洛。在你離開的這些日子裡,一直是他在做後勤調度工作。說實話,他幹得糟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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