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男兒血,英雄淚

一把長劍緊握在我的手中。這是一把很普通的制式長劍,是我從路易斯王子的一個侍衛手中借來的。王子殿下原本想讓我從他眾多名貴精美的收藏品中挑選武器,可是我謝絕了。

一個人應該對自己有清醒的認識,知道自己的能力極限,明白什麼才是與他相稱的。倘若一把精雕細刻的、鑲嵌著貴重金屬和寶石的、有著光輝歷史的名劍握在我的手中,我會覺得這是件很傻的事情。用我父親經常說的一句話來形容:永遠不要使用比酒還要貴重的瓶子。同樣,作為一個軍人,也永遠不要使用比你的命更值錢的武器。

而我手中的這把劍簡單結實,打造的火候剛剛合適,也打磨得足夠鋒利,沒有多餘的裝飾來彰顯使用者的榮耀,我覺得這才是適合我的。

對面是我的對手,溫斯頓帝國的一名將軍,勇敢的軍人,超卓的武者,卡萊爾。我們站在殿下練習劍術的大廳里,四周點燃了明亮的燈火。

「我必須承認,這場決鬥對你是不公平的。若是在其他任何時候,我都絕不會做這種事。可是現在,我是為了我的朋友而戰,我必須要你的命,對不起了。」卡萊爾有些慚愧地對我說。為了儘可能地表示公平,他也放棄了自己趁手的武器,挑選了一把制式的長劍。對於一個熟練的劍手來說,這已經極大地限制了他的力量。但在現在這個場合,我覺得這並沒有多大的意義。

白天被溫斯頓士兵們劃破的傷口已經在藥物的作用下開始癒合,儘管仍然有些疼痛,但它們並不會阻礙我的行動。唯一讓我擔心的,是在我拽倒驚馬時用力過度受的隱疾。我覺得右側肋骨間時不時傳出一陣酸脹的感覺,即便是平穩的呼吸也會讓我覺得有些不適。而且,我右手的手掌也被韁繩磨掉了好大一塊皮,儘管已經敷了葯、裹上了厚厚的紗布,握劍時我仍然感覺得到疼痛。我不知道憑這具殘破的身軀能夠對手抵擋多久。

我並沒有退縮,只稍微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地調整自己的呼吸。我不奢望自己能夠戰勝對面那個技藝精湛的將軍,只願自己不要死得太過難看。這是我必敗的一戰,而我卻有不得不戰的理由。與卡萊爾將軍一樣,我也是在為了我的朋友而戰鬥,我只求我的失敗能夠不墮他的威名。

「我來了!」卡萊爾將軍一聲大呵,大踏步向我衝來。他的攻擊很簡單,就是雙手握劍向下直劈。可是在我看來,這一劍的氣勢甚至比驚雷還要凌厲。他的動作既幹練又準確,無論是前沖的步伐還是揮劍的速度,都配合得天衣無縫,沒有任何滯澀的感覺。他的每一個動作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可偏偏從心底里升出一種無可躲避的感覺。

躲不開,這一劍我絕對躲不開。

躲不開就不躲。

我大呵一聲,上前一步,勇敢地迎向他的劍勢。不,這不是勇敢。除了與他硬碰硬地對抗,沒有任何辦法抵擋他著剛烈的一擊。

「當」的一聲脆響,我只覺得有根錐子刺進了我的右掌心。這巨大的疼痛幾乎讓我鬆開了握劍的手。剎那間,我只覺得包裹著手掌的紗布中濕漉漉地一片,而後我的神經就再也找不到手指了,只是我的眼睛和僅存的僵硬觸覺還在告訴我,劍還在手中。

雙劍一擊而過,卡萊爾立刻揮劍向我的眼角橫掃,沒有絲毫的停滯。銳利的劍鋒在我的眼前越來越亮,這一刻,我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我咬緊了牙,將左臂橫墊在平板的劍身上,再次迎上卡萊爾的劍鋒。這一次的雙劍相交並沒有發出清亮的聲音,卡萊爾的劍鋒從我的劍身上斜斜地滑開,發出難聽的摩擦聲。我冒險的擋格收到了效果,蜷曲的左臂承受了這一劍的力量,保護住了我受傷的右手。

卡萊爾的眼中閃過驚訝的神色,沒有料到我居然會做出這種巧妙的擋格。趁他有些分神的時機,我小踏步欺進他的身前,抬起右膝重重地頂向他的小腹。就在我以為自己這陰險小巧的偷襲即將得手時……

我向右後方重重倒下去。

我覺得自己的頭有些發矇,頸骨發出了輕微的響聲。我不太肯定發生了什麼,似乎是在我的右膝與卡萊爾的小腹相接觸的剎那,他左手棄劍給了我一記重重的擺拳。這一拳來得很急,我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就聽見了自己呻吟的聲音,然後我就倒在了地上。

這一記重拳可能讓我暫時地昏厥了,不過時間並不太久,因為朦朧中,我聽見卡萊爾對著我大喊:「站起來,難道你就這麼點本事嗎?殺害古鐵雷斯的時候,你們不都很勇敢嗎?難道只有以眾凌寡時你們這群雜種才能找到自己的勇氣嗎?」

我努力地扭動了一下身體,右肋忽然傳來一陣讓人窒息的劇烈疼痛,這劇痛一瞬間把我重新按倒在地上,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給我留下。我張大了嘴,大口呼吸著。每呼出或者吸進一口氣我都能感覺到自己的肋骨在不安分地搖動著。我無力地搖晃著身軀,想要站起身來,可很快我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隨他去吧,現在我就連眨一眨眼皮都會牽動全身的肌肉在疼。他想殺了我?很好,起碼我不必再忍受這種難熬的疼痛了。

如果卡萊爾不說那句話,或許我真的就這樣爬不起來了。

我聽見他說:「就和你們那個親手謀殺了古鐵雷斯的國王一樣,你也是個卑賤的懦夫!」

這句話凍結了我的痛覺神經。

倘若他只是侮辱我、貶低我,說我是無用的敗類或者卑鄙的小人,我都不會像現在這樣憤怒。事實上,說我卑鄙無能並不算是一種羞辱,因為我原本就是那樣的人:一個貪財的、平庸的、貪圖安逸生活的酒館老闆,而不是一個有著崇高不可侵犯的榮譽的戰士。

可是他的話辱及了弗萊德。

他根本就知道弗萊德是懷著多麼尊敬的心情向古鐵雷斯刺出的那一劍,那是一個偉大的戰士在戰場上對同樣偉大的對手能夠給予的對高的評價。

那時,弗萊德甚至流淚了,為了一個敵人的死。

而在卡萊爾的口中,弗萊德的智略成了陰謀,他的勇敢成了怯懦,他的仁慈成了虛偽。即便親眼目睹了朋友英勇的戰死,即便被這痛苦的愧疚折磨了整整四年,他也沒有權利這樣指責我偉大的友人。

我覺得我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些黏稠的液體,而是憤怒的火焰。

「不許你再這樣說他!」我聽見自己狂躁的吼聲,「你根本沒有權利這樣評價他!」

直到我撲上前去之後我才發現我又站起來了。隨著我的迫近,卡萊爾驚愕的表情在我的面前不住地放大。長劍在我倒地時已經脫手飛出,儘管鮮血已經染透了包裹著我右手的紗布,但我一點也沒感覺到疼痛。我只覺得我的右手堅硬得像是一塊岩石,即便面前是一堵城牆我也能把它擊碎。

是的,我能。無論我面前是誰,無論我面前是多麼強大的對手,此時此刻,我都能擊倒他。我有不能失敗的理由,為了一個人,一個值得我這樣做的人。倘若他這一生註定要為別人而活,為了更多人的幸福和生存而活,那麼我情願用我的生命去為他活著。

什麼樣的人最強大?

為了別人而活的人最強大!

當一個人有了這樣的覺悟的時候,他就能超越自己的極限,創造出讓他自己都無法相信的奇蹟。如果這樣的心情會把懦夫變成英雄,愚者變成智人,那也不妨在現在發揮它的力量,把一個柔弱無能的酒保變成一個能夠壓倒一切對手的勇士!

我揮出了我的拳頭,向著卡萊爾的腦袋!

他想要躲閃!

他沒有躲閃!

他來不及躲閃!

我的拳頭落在了他的面頰上!

虛弱無力地……

卡萊爾的臉上多出了一片血跡。

那只是我右手傷口滲出來的血。

胸口,很疼,就好像有根木樁從前胸插進了我的肺里。

那是卡萊爾的拳頭。

他根本不必躲閃。

我捂著胸口,再次仰面栽倒在地上。

「命不是拿來拼的,不要相信你拚命就能擊敗對手。那些英雄小說中最後反敗為勝的致命一擊都是些無聊的蠢話,倘若對手足夠強大,你就算把吃奶的力氣都用上,打不過一樣是打不過。這個時候就要放聰明點,能溜的就溜,能跑的就跑……」多明智的教誨啊,卡爾森隊長,總有些強大的對手是你窮盡所有的力量也無法戰勝的。我畢竟不是那些無聊的騎士小說中總能反敗為勝的主角。

我對天發誓,這次我是真的再也站不起來了。

卡萊爾走到我身邊,高舉起手中的長劍,對準了我的腦袋。

在他的眼睛裡,似乎看見了一絲欣賞和尊敬,這讓我覺得滿足。

「卡萊爾……」里貝拉公爵大喊,「……不要!」

卡萊爾好像什麼也沒聽見,他僵直地站在我身旁,面色猶豫不知在想些什麼。鋒利的劍尖正對著我的眉心,只要他一鬆手這把武器就會貫穿我的頭顱。

我一點也不害怕。不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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