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某些事情發生了

馬,一種靈秀溫馴的動物。無論在什麼地方,你都可以看見它勤勉為人類服務的身影。它們忠誠、善良,無論是被人乘騎還是身馱重物,甚至於被辱罵、鞭打,他們都絕不會背叛自己的主人;而在戰場上,即便面對帶著死亡恐怖的銳利兵鋒,它們也能夠表現出讓人嘆服的勇氣,以自己的神駿增添主人勇武的榮光。對於一個騎士來說,它們是最值得信賴的夥伴,即便說它們是騎士的第二條生命也絕不過分。而與它們無私的奉獻相比,它們所要求的卻只不過是一把微不足道的草料。

忠誠,勇敢,無私,勤勞……這種生物似乎具備這世上的一切美德,用任何讚美的語言來形容它們都不算過分。和它們相比,人類有時所表現出的貪婪和怯懦簡直令人絕望,甚至讓你不得不自慚形穢地思考:是否馬才是受到眾神垂憐和愛惜的生命,而人類不過是被眾神遺棄的一堆骯髒卑微的渣滓。

但是現在,我看見了一個例外。

正沿著街道嘶鳴狂奔的,是一匹高大的駿馬。我敢對任何一個人發誓,你絕沒見過這樣一匹馬:它全身白得發亮,沒有一點雜色,就好像全身的皮毛都是用月光織就的一樣,刺得人眼睛發疼。它雄健的四蹄在青石板上敲打著,發出冰雹般急促的聲響,倘若你沒有看見,也許會以為正有幾匹、十幾匹駿馬在奔跑。每跨出一步,它脖頸和腿上的肌肉都會有力地繃緊隆起,帶著雕塑般古典的美感。它奔行的身姿就像是正駕御著一團颶風,既飄逸又狂野。披散的銀白色長鬃逆風飄揚,就像是一團被吹散的雲霧。

最讓人吃驚的是它的眼神。那絕不是屬於一頭馴良的牲口的眼神,那兩道兇狠的目光中帶著絕不妥協的野性,將這匹駿驥不可馴服的驕傲顯露無餘,讓人忍不住要想起那些呼嘯山林的食肉猛獸。它跑得是那麼迅速,以至於在人們的眼中只能留下一道流動的光影,而無法捕捉到它明晰的身形。許多做買賣的小攤被它撞翻在地,各色小物件撒得滿地都是。不少人試圖阻攔它,卻都無力抵擋他健碩的身軀,被撞翻在地。在這條大街上,似乎沒有什麼能夠阻攔這匹馬匹中的健者,每個人都只能徒勞地看著它胡作非為,等待它平息下自己的怒氣。

「啊……」一個驚恐的聲音從右後方刺入我的耳中,我迴轉頭來,看見一個衣著樸素的年輕姑娘被忙著躲閃驚馬的行人撞倒在了路中央,她似乎扭傷了腳踝,右手痛苦地撫摸著自己的右腳,左手挽著的籃子傾覆下來,幾個小巧可愛的麵包從籃子里滾了出來,瞬間沾滿了塵土。這個可憐的姑娘眼睜睜地看著那匹高頭大馬迅速地接近,卻已經無法躲閃。發了狂的駿馬並沒有因為有一個行人阻攔了道路而放緩腳步,事實上,這個居然敢擋在它面前的小東西更激起了駿馬的狂氣。驚馬看起來更加憤怒了,它伸長了脖子,兩隻眼睛直瞪向倒地的姑娘,徑直向她沖了過來。

那姑娘絕望地睜大了眼睛,目光就好像兩顆正在隕落的流星般閃亮動人。她害怕得已經忘記了尖叫,只是這樣張開嘴看著,看著那頭魔獸般的巨大牲口沖著她仰起蹄子。她的嘴唇馥郁飽滿,就像是一支剛剛綻放的鬱金香。兩排牙齒從她的口唇中露了出來,儘管它們略有些發黃——那與這姑娘的身份是相稱的,但卻排列得很整齊,形狀也很漂亮。和我見過的許多姑娘相比,她絕算不上美麗,臉上還帶著些灰褐色的雀斑,皮膚顯得有些粗糙,但她的五官和諧小巧,皮膚下透露出青春健康的紅潤色澤。這只是個普通的城市少女,或許是某個貴族家中的侍女,或是某個規矩的小戶人家的閨女。在像里德這樣的大城市裡,這樣的姑娘或許有兩萬個也不止。

可是只有她,在這個時候,跌倒在那裡,無助地等待著別人的幫助,或是等待著被健馬踩踏的可怕命運。

這時候,我想某些事情發生了。

一瞬間,許多東西從我的腦海中淡去:回家的渴望、克勞福將軍的囑託、弗萊德和我親切戰友們的等待……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它們的顏色,隨著這整條街道一起在我的眼中暗淡下去,唯一明亮清晰的,是那一雙驚恐絕望的大眼睛。我的心頭一陣抽搐,一種豪邁壯烈的情緒忽然從我心底湧起:

我不願看見這雙美麗的眼睛帶著憂傷和痛苦,我不要這雙明眸的主人受到傷害,我希望這張可愛的小臉蛋永遠綻放笑容,為了這些,我願意去做任何事,哪怕那需要我付出生命的代價。

我覺得我在飛。

四周的景色飛一般向我的身後退去,我忽然感覺到來自腳底的力量,這種力量急促地點擊著地面,支撐著我的身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前飛奔。在我的雙腿有力的奔跑之下,大地似乎都變的柔軟而有彈性起來。

如果你想攔下一匹驚馬,那就絕不能站在它的面前。駿馬奔跑時產生的強大衝擊力足以將面前的一切阻礙——當然,如果你是只食人魔或是牛頭人,或許可以嘗試一下。最好的作法是:在它向前疾奔時,忽然從一旁出現在它面前。本來就神志不清的馬匹這時很容易因為再次受到驚嚇而揚起前蹄,這就是你抓住韁繩馴服它的最有利時機。

我正是這樣乾的。

我搶在驚馬之前跑到了那姑娘身側,忽然叢左側衝出,站在驚馬的面前,口中還粗豪地大喝了一聲。這時候,我距離那匹馬只有不到一步的距離,它從口鼻中呼出的氣息直接噴吐在了我的臉上。

即便是健壯如斯的駿馬,也被我這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不速之客驚嚇得揚起前蹄。這時候我才真正發現這匹馬究竟有多大:它的身板幾乎有兩個我寬,當它揚起前蹄時,我甚至跳起來也摸不著它的鼻子。

幸運的是,我不用抓它的鼻子,只要抓住它的韁繩就夠了。

猛然間,一股巨大的力量從我的右手臂上端傳來。我只覺得右肩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好像有兩塊肌肉被直接從骨頭上撕裂了一樣。我的胸口一陣發堵,嗓子眼裡甜甜的,似乎想吐出些黏稠的東西,卻又吐不出來。

驚馬並沒有就此停止腳步,儘管放慢了速度,但它仍然拖著我繼續向前踏去。我被踉蹌著向後拖了好幾步,一口氣憋在胸口,怎麼也無法呼吸。那個姑娘傻了一樣癱坐在地上,似乎還沒反映過來發生了什麼。

驚馬不安地搖動著腦袋,似乎是想要甩脫韁繩的束縛。它的眼中好像只能看見那可憐的姑娘,即便被我拉住了韁繩,仍然拚命地向前邁去。轉瞬間,它已經來到了那姑娘身邊,再次高高揚起前蹄,迎著那姑娘的腦袋當頭踏下。

一陣不知道從哪裡湧上來的力量忽然貫穿了我的手臂,讓我的胸膛發熱,全身的骨骼都在咯咯作響。這時候,似乎是某個神附上了我的身體,又好像是我借用了哪個魔鬼的力量,我只覺得自己的身體都要炸裂開來,即便是一座高山站立在我的面前,我也能將它推倒。

「啊啊啊啊……」我聽見野獸般狂野的嚎叫聲從我的喉嚨里發出來,而後我抓牢了韁繩,腰腹猛地發力,奮力向前一扯……

人最奇妙的地方就在於,在一些緊要的時刻,他們可以發揮出超越自己極限的力量和能力,干出許多連他們自己都會為之震撼的業績。

一截韁繩留在我的手中,它的一端已經被我扯斷了,另一端仍系在馬嚼子旁邊。

駿馬橫卧在地上,口角流血,脆弱地嘶鳴著。它的嘴巴不自然地向一邊垂著,我想它的下巴也許斷裂了。我不知道是否還有辦法治好它:它是匹好馬,只有第一流的勇士才配乘騎它。在這一刻之前,我絕不會相信自己居然有能力制服這樣的一匹駿馬。

一口急促的氣息逼上我的喉嚨,我覺得嗓子有些痒痒的,想要輕輕咳嗽一下。可是沒想到,這一咳嗽就很難停下來,一些已經凝固的細小血塊從我的嘴裡咳了出來。我只覺得這個右半邊身體都是麻木的,我知道,當這起初的第一陣麻木過去後,肌肉撕裂的劇痛會讓我也許一個月也起不了床。

儘管如此,我的感覺仍然很好!

「讓您受到驚嚇了,小姐。您沒傷著吧?」我輕輕擦去嘴邊的血跡,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轉過身去,用我此生最溫柔的聲音向這個那個倒地的姑娘問道。

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不過,無論是點頭還是搖頭,她的樣子都可愛極了。

「我扶您起來吧……」我向她伸出了右手。直到這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傷得有多重。當她因為勞動而有些粗糙的手掌拉住我的手臂時,我只覺得似乎有一柄大鎚正敲打著我右側的肋骨,那拉扯間傳出的痛楚感覺幾乎要讓我大聲痛呼起來。我懷疑受傷的不僅僅是我的腹肌,也許還有一兩根肋骨。

不過,我忍住了疼痛,只是嘴角微微抽搐了兩下,始終保持著挺拔嚴肅的姿態。她的小手也許是我這一生中握住的最柔軟的東西,初冬的寒風把她的手指吹得冰涼。我憐惜地握緊了手,想讓她覺得暖和些。

「啊,先生,您的手……」那姑娘忽然驚訝地叫起來,順著她的目光,我才發現自己右手的手掌在剛才握住韁繩時被磨掉了一大塊皮肉。腥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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