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該拿我怎麼辦

當溫斯頓的追兵看見一個衣服破敗的德蘭麥亞俘虜軍官背著一個人,幾乎是急不可耐地主動接近他們時,他們被弄糊塗了。他們上下打量著這個揮著手臂吶喊著送上門來的笨傢伙,似乎正試圖從他的臉上尋找某些瘋癲的跡象。過了好半天,他們才想起自己的職責,動起了殺戮和追捕的心意。

當然,這個送上門來的笨傢伙不是別人,正是我,而我背後的那個人,就是溫斯頓軍中的「劫掠之虎」,克勞福將軍。

看見這些溫斯頓士兵氣勢洶洶地衝來,我忙把將軍後背朝上小心地平放在地上,然後沖著他們焦急地大喊:「誰有止血藥,克勞福將軍受傷了,他有危險!快!」

克勞福將軍?這個名字讓衝上前來的士兵一陣錯愕。他們面面相覷地停住了腳步,困惑地看著我。一個逃亡的俘虜和一個重傷的將軍,這樣的組合的確很難讓人費解。

「克勞福將軍,是將軍!」一個眼尖的軍官看清了地上的身影。他大叫著將手中的長劍扔在地上,撲過來扶起將軍的身體。忽然,他惡狠狠地看著我的臉,大聲怒叫著:「他怎麼了?你對他幹了些什麼?」

我毫不示弱地看著他,用更大的聲音回敬他的盤問:「他受傷了,你難道看不出來嗎?我救了他,可是他快要死了。有止血藥沒有,快點他媽的給我。還有,在那邊生一堆火,準備一把匕首。越快越好。」

我一定是他們見過的最霸道的俘虜了,甚至連一點俘虜的自覺都沒有,居然對著這群人的最高長官指手畫腳。最要命的是,我指手畫腳的氣勢真的震懾住了這群強壯的人,那個軍官略一遲疑,居然回過頭來對著他的部下們破口大罵:「你們他媽的都聾了嗎?照著這個人說的做!快點!」

在一陣角色錯亂的忙碌中,火堆很快被生了起來。我把將軍平鋪在火堆旁,扯開他後背的衣服,準備好止血的藥粉,頭也不回地向著那個軍官伸出了手:「匕首!」

那個軍官愣了愣神,忙從懷中掏出貼身的匕首,帶著幾分恭敬遞到我的手上。我將匕首放在火堆上來回烤著,心中默念著這些年來跟在米莉婭身邊學會的急救技巧。這時候我才發現,那些多次從米莉婭口中迸射出來的讓人頭暈腦脹的陌生辭彙是多麼的重要,直讓我後悔當初沒有好好地跟著他學習。

「脂肪……肌肉……骨骼……紋理……切割……他媽的,拼了!」我深吸了一口氣,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輕聲罵了句,然後隨手指著幾個靠我最進的士兵說,「你,按住他的肩膀,你們兩個,抓住他的兩隻手,千萬別鬆手,還有你,壓住他的腰……」

他們按照我的指示這樣做了,手腳麻利的就像是我的部屬。

安排停當,我將匕首的尖緩緩地靠近克勞福將軍背心的箭傷。那個把匕首遞給我的軍官緊張又感激地看著我,讓我不由得升出一種荒謬的感覺:

顛倒錯亂的世界,一群溫斯頓軍人居然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敵人用他們的匕首對著自己的將軍動刀子,而且還覺得很感激。這種事情,真是……

匕首劃開將軍的脊背,他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鮮紅的血跡從匕首製造的新傷口中流淌出來。我有些發矇,但仍然沒有停手,狠下心腸向傷口更深的地方割去。只在短短地一瞬間,我的額頭上就已經全是汗水。我不敢擦汗,生怕輕輕一舉手間就犯下大錯。

不知過了有多久,匕首上傳來一陣碰觸到了堅硬物體的觸覺,那應該就是箭頭了。我摒住呼吸,試探著將被箭上的倒刺勾住的肌肉割開,然後一點點地把箭頭從傷口中撬出來。在箭頭逐漸靠近皮膚的時候,我咬了咬牙,用力把它從將軍的身體里拔了出來,而後大把地將藥粉撒在他的傷口上。將軍痛叫了一聲,差點從好幾個士兵的手中掙脫出來,而後又虛弱地陷入了昏迷之中。我再次清洗了將軍的傷口,為他纏上繃帶,而後疲憊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將軍他……沒事吧?」那個軍官憂慮地問我。大概是覺得以這樣的態度對待一個俘虜很彆扭,我看見他的臉上紅紅的。

「我不知道……」我長嘆了口氣,「……最好現在就回去,立刻找個稱職的軍醫來看看,他看起來情況很不好。」而後我狡黠地一笑:「看來,除了我,你們誰也抓不住了。」

那個軍官滿臉地尷尬,我相信他不知道應該以什麼樣的態度對待我才好。沒過多久,溫斯頓人抬起他們的指揮官向叢林外撤退了。有幾個士兵抓過繩索想要捆綁我,卻被那個軍官呵止了。

「對不起,先生。」他歉意地對我說,「雖然您救回了我們的將軍,可是我必須得帶您回去。」

「我明白……」我理解地笑了笑,「我也是個軍人,我知道什麼是職責。」

就這樣,一群失卻了敵蹤的軍人,帶著一個重傷的將軍和一個古怪的俘虜,一同離開了這片森林……

德蘭麥亞聯軍在鹿紋城堡會戰中贏得了一場舉世震驚的勝利,近三萬溫斯頓人在這場戰鬥中陣亡,被俘的人數大概也與之相同。即便是在僥倖逃生的軍隊中,也出現了大量完全喪失戰鬥能力的傷兵。趁著這個機會,聯軍全線大舉推進,只用了短短二十天的時間就收復了高地上的全部失地。最後,溫斯頓南征軍最高統帥姆拉克中將用一把大火阻斷了聯軍的追襲,這才得以逃脫。從為將者的魄力來說,這個果決的命令確實拯救了剩餘的溫斯頓人,但對於世代居住在聖狐高地上的人們來說,這是一場令人髮指的罪孽。秋季乾燥的天氣將這場人為的大火變成了一場真正的災難,成片的森林被火焰吞沒,無數鳥獸成為這場大火的犧牲品。倘若不是一場適時的大雨停止了這場無端的災禍,或許整個聖狐高地北部山區都會被殃及。上百萬土著居民回到了他們的家園,可這時的家園已經完全變了模樣。

折損大半的溫斯頓侵略軍無法再維繫對聖狐高地的佔領,他們收回了全部兵力,退出了高地佔領區,在靠近聖狐高地北端的營地帕博駐紮了下來。

沒有多少人知道我的存在,救回將軍的那個軍官把我交給了將軍的侍衛長坎貝爾少校,然後我這整個溫斯頓大軍中唯一的一名戰俘就從這間軍營中消失了。如果你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在克勞福將軍的營地中經常會有一個軍官無聊地到處遊走,他的身後總是有四個衛兵「貼身」保護著他,就連和他說上一句話都很困難。不明就裡的士兵們總也猜不透這個神秘軍官的來歷,有傳聞說他是皇帝陛下派來的秘使,也有人說他是來監視將軍的耳目。甚至有一種版本說這個年輕的軍官是克勞福將軍的私生子,現在只是被我們的將軍閣下帶出來積累軍功的。

絕沒有人想到我居然會是個俘虜。和那個救回了將軍的軍官一樣,看見我之後,坎貝爾少校同樣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對待我才好,出於安全的考慮,他給我弄了身溫斯頓軍服,儘可能安排好我的生活,甚至在他可以控制的範圍內給我最大限度的自由。除了釋放我,他能做的都做到了。他的舉動讓我放心了不少,起碼,我暫時不必考慮自己的生命安全了。要知道,在此之前我確實一直被這個問題困擾著。儘管在下定決心把將軍帶到他的部下面前時我已經有了必死的覺悟,可畢竟沒有人會喜歡死亡。

所有知道我的人都對此事保持緘默,沒有人透露半句出來,似乎那些親眼看到是我把要命的羽箭從將軍背後拔下來的士兵們都同時失去了記憶一樣。一個被敵人救下來的將軍?很多想像力豐富的傢伙都會從中挖掘出駭人聽聞的消息,尤其是在這剛剛經受一場慘敗的非常時刻。這個秘密居然會在救回將軍的上千名士兵和近百侍衛隊心中保存下來,由此也可以看出在這支紀律嚴明的軍隊中,克勞福將軍是如何地受到士兵們的愛戴。

來到帕博的第五天,我得到了將軍醒轉的消息。我趕到了他的住處,他的侍衛們顯然都知道我是誰,我也因此得到了自由出入將軍卧室的特權。

「將軍,您感覺好些了么?」

將軍爬在他的床上,看起來很虛弱,但臉上多了幾分生氣。

「一點也不好,尤其是對你,年輕人。醫生說你在我背後挖下的那塊肉太大了,這起碼得讓我多躺兩個月。最要命的是,他們居然敢奪走了我的泰迪辛諾,等我能自由行動的時候,我一定要親手打折他的腿!」將軍懊喪地對我說。

「哦,是嗎?本來我還想讓你嘗嘗這個的,可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我從來也沒有見過折腿的軍醫,這聽起來很有趣。」我壞笑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小酒瓶,在將軍面前晃了晃。

「哦,您是我的神,基德中校。您救了我的命……」將軍興奮地大叫起來。如果他可以自由地移動,我相信已經激動地把我勒死在他有力的雙臂中了。

我坐在他的床頭,給他倒了一小杯酒,而後舉了舉手中的酒瓶。

「為了您的健康,將軍。」我調侃地說道。

將軍急不可耐地把酒杯塞進嘴裡,過了好久才暢快地張開嘴,彷彿他沒有把酒吞咽到肚子里,而是把它融化在了口腔中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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