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愚行,自投羅網

我們在奔逃著,漸漸翻上了山樑。下了山樑,在前方大約五百步的距離之外,就是一片茂密的叢林。只要我們能夠在溫斯頓人之前趕進森林,活命的機會就會大大增加。

身後,溫斯頓追兵的喊殺聲滾滾而來。鎧甲和武器的重量限制了他們的速度,讓他們無法立刻追上我們。但還是有許多掉隊的戰俘死在他們手裡。那些戰俘中有的是因為身體虛弱自己絆倒在地,有的則是因為腳上套著鐵質的鐐銬,無法自如地奔行。溫斯頓追兵對他們沒有絲毫的憐憫,立時結束了他們的性命。你無法為他們的死做些什麼,甚至無法為他們傷心。戰爭就是這樣,對於死亡你無法去抱怨什麼,只要你自己一息尚存,就有足夠的理由去讚美一切神祉。

我不知道自己已經多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奔跑過了。此時,似乎正有一道不可遏止的奔放熱血在我的骨骼和血管之間奔騰,讓我的雙腿有力地蹬踏著地面,讓我向著前方通往自由的方向奔去。原本蕭瑟柔弱的秋風因為我的奔行而變得猛烈起來,一道道氣壓擦過我的面龐,吹散了我雜亂的頭髮。

溫斯頓人追趕的喊殺聲被我拋在背後,這樣的情形甚至讓我有幾分懷念。我還記得我所經歷的第一場真正的戰鬥就是以像現在這樣的逃竄結束的,那時,我剛剛第一次品嘗到了殺人的味道,是卡爾森隊長從死亡的絕境中將我救了出來。時間這東西真是奇妙啊,才幾年的時間,我彷彿又回到了戰爭的起點。只是捉弄人的命運這一次將我推到了卡爾森隊長的位置上,讓我以一個長官的身份,去救助那些正掙扎在死亡邊緣的士兵們。

「都給我聽著……」我對著身邊的士兵們大聲叫喊著,試圖用這樣的方法來鼓舞他們的身體,「誰要是掉隊被溫斯頓的那幫兔崽子殺了,我要罰他在地獄裡給我跑圈!」

「哦哦哦……」士兵們被我激勵的話語感染著,他們興奮地叫嚷起來。現在我周圍一同奔逃的都是些最強壯的戰士,他們自從成為軍人的第一天起就接受了我們嚴苛的跑步訓練。再沒有誰比我們更了解這傳承自卡爾森隊長的訓練方法對於一個士兵來說有多麼重要,這不僅使他們成為了不遜於精靈族人的擅跑者,同樣也使他們成為了身手最靈活、反應最敏銳的戰士。我們加快了奔跑的步伐,很快就拉遠了與溫斯頓追兵之間的距離。在進入那片茂密的叢林之後,我們才稍稍放鬆了精神。

「不要停下來,繼續前進。」我命令道。由於山樑的阻擋,我不知道現在戰局已經發展到了什麼樣子,但按照常理,即便佔據著絕大的優勢,這場裹挾了二十多萬人的大戰也不會在短時間內決出勝負。而在我們身後,上千溫斯頓人的追兵仍在不舍不棄地追來。我們現在還遠遠談不上是安全的。我只想儘可能地遠離戰場,在叢林中尋找一個安靜的角落等到天黑。那時候,戰鬥一定已經結束,而我相信我的朋友們也一定又一次地戰勝了強大的敵人。

我想得太過簡單了一些。即便是如此巨大的一片叢林,想要在這樣的距離上掩藏將近四百個高大的戰士也是困難的。儘管由於樹木和陰影的遮擋,進入叢林中的人們只能看見眼前很小的一塊地方,但無論我們走倒那裡都會發出嘈雜的沙沙聲。折斷的樹枝和搖落的樹葉為溫斯頓追兵指明了我們的方向。我們也知道這群討厭的傢伙就在我們身後,那鎧甲與樹枝摩擦發出的難聽聲響同樣也為向我們暴露了他們的目標。他們就像影子一樣緊咬著我們的尾巴,讓我們無法安全地擺脫他們。

「長官,再這樣下去我們一個也逃不了。讓我們回去和他們拼了吧!」終於,大鬍子福斯特,我脾氣暴躁憨厚耿直的中隊長,忍不住喘著粗氣大聲向我建議著。他的話立刻引來了一片附和的聲音。

「冷靜,福斯特,冷靜。」我焦急地安撫著騷動的人群。現在憑藉我們的力量,和追兵拚命不過是以擊石,依舊躲不過覆沒的命運。

「聽著……」我嚴肅地對那些衝動的傢伙們說到:「對於我來說,你們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是寶貴的。不到最後的關頭,絕不要自暴自棄地拿自己的生命去拼,現在還不到時候,你們的命不是用來浪費在這種毫無意義的廝殺上的。」

我深吸了一口氣,將我整個軍旅生涯中最偉大的一句至理名言告訴給我的士兵們:「記住我的話,相信我,你們的命不是用來拼的,它們應該有更偉大的用處。」

聽了我的話,剛才喧鬧的士兵們沉默了下去。他們低著頭,似乎有幾分感動,卻又好像不是很能接受我的言語。他們當然不理解,這句看似簡單,甚至有幾分怯懦的言語有著身為一個軍人最深沉的智慧,唯有最勇敢最高尚的戰士才能深切體會得到其中的內涵。

這是我的老長官用生命教會我的道理,有一個這樣偉大的老師,這是我一生的榮幸。

「可是長官,我們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副斯特焦急地對我說。溫斯頓追兵發出的嘈雜聲響離我們越來越近,讓人感覺他們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在我們面前。

「確實,我們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我略一沉吟,而後果斷地下達了命令:「分散隊列,每五個人一組自由散開,選擇合適的地點藏身。天黑以後回到鹿紋城堡。如果有人查問,你們就把這個口令轉告陛下,恩……」我試圖在我的頭腦中搜索一個合適的暗號,能夠獲得弗萊德的信任。忽然,一個漂亮的辭彙帶著許多少年時的記憶沖入了我的腦海,讓我脫口而出。

「熾熱狂歡,對,就是熾熱狂歡。把這個暗號告訴陛下,他會相信你們的。」這原本是弗萊德為我和胖拉瑪打算合夥開辦的烤肉店起的名字。這個名字讓我心裡一陣溫暖,同時也為拉瑪的死感到一陣悲切。

「還有,如果在叢林中相遇,就用三聲布谷鳥叫相互聯絡。回應的是朋友,沒有回應的是敵人,明白了嗎?」

「明白!」士兵們點頭答道。

「好,那就讓我們開始這場捉迷藏吧,小夥子們,祝大家玩得開心。記住了,誰被抓住誰就是孬種,我罰他在繞著整個地獄跑上他一百圈!」我用一句玩笑結束了命令。

很快,我們就的身影就四散消失在密林之中。

正如我所預料的,這片茂密的森林隱藏數百名一同逃竄的人群或許很困難,但讓三五個零星的士兵藏身卻非常簡單。人一分散,留下的痕迹就不再明顯,也不會發出太大的響動,我們可以更好地隱匿自己的行蹤。多布斯上尉帶領和另外三個經驗豐富的年長士兵和我在一起,我們小心地撥開灌木叢,盡量避免折斷樹枝,儘可能挑選乾燥堅硬的土地行走以免留下足印。我們甚至嘗試著像猿猴一樣用一根藤條盪過溪流,而不讓潮濕的鞋印落在對岸的岩石上。這有趣的經歷很快就讓我淡薄了被追捕的危機感,讓我年輕的心裡感受到了童年嬉戲的美好時光。

溫斯頓人的搜捕仍然威脅著我們,但他們的動靜已經越來越遠了。我甚至可以想像得到帶隊軍官無可奈何的惱怒表情:上千人的搜捕隊伍或許在戰場上是一支讓人無法輕視的力量,但在這數不清的喬木和灌木叢中卻連影子都投不到地上。他此刻一定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在森林中打轉,被我們這些原地消失了的俘虜弄得頭暈腦脹。

唯一讓人覺得掃興的是多布斯,這個忠誠嚴肅的軍人時刻不忘保衛主官的職責,任何細小的聲響就會激起他強烈的警惕心,讓我無法更輕鬆地享受這次刺激的冒險郊遊。哦,你看,他又扯著我的肩膀把我拉在身後了,用短劍指向右前方的灌木叢,只是因為那裡冒出些輕微的聲響。

「可能是只兔子。」我小聲說道,心裡一點也不擔心。無論是猛獸還是溫斯頓人,都不會藏在那片滿是棘刺的地方,而多布斯像現在這樣神經過敏的舉動也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你們,保護好長官。」多布斯不理會我的猜測,他簡單地向著那三個士兵交代了一聲,一隻手撥開灌木,小心地探了進去。過了不一會兒,他的聲音從那裡面傳了出來。

「長官,請您過來一下。」

多布斯的聲音聽起來很奇怪,似乎有什麼為難的事情讓他猶豫不絕。真奇怪,那個灌木叢中會有什麼東西讓他這樣驚訝呢?我好奇地走過去,頓時驚訝地合不攏嘴了。

「克勞福將軍?」

正趴在灌木叢中的正是在戰場上受傷後就不知去向的克勞福將軍,我猜是在他在戰場上負傷之後,受驚的戰馬把他馱到這裡來的。他的手上和臉上被尖銳的荊棘划出了無數的小口,一支鋒利的狼牙箭還深深地攢入他的背後,傷口周圍已經被鮮血染成了紅黑色。血污和泥土混雜在他的臉上,原本健康粗獷的古銅色皮膚現在因失血而略顯蒼白。他皺著眉頭,牙關緊咬,全身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看得出,倘若再得不到及時的治療,他很快就會沒命的。

「將軍,你醒醒,你怎麼樣?」我驚呼著撲上前去,用力拍打著他的面頰。他的臉很燙,呼吸也很急促。

「把他拖到溪流那邊去。」我對身邊的那些士兵們說。他們疑惑著,沒有行動。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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