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死訊,絕望之聲

夜晚,我一個人躺在俘虜營的單身小帳篷里,輾轉難眠。

這已經是溫斯頓人的第十三次勝利了。在發現聯軍的軟弱可欺之後,姆拉克中將把克勞福將軍的軍隊排到了後陣,剝奪了他上陣立功的權力,親自率軍開路向前推進。他們已經厭倦了在後方貪婪地等待著將克勞福將軍納入自己的懷中,在證實對手的弱小之後,他們的虛榮心同樣渴望著親手製造的勝利。

月溪森林已經有將近三分之一的土地落在了溫斯頓人手中,而他們推進的態勢絲毫也不見減緩。在上一場規模較大的交鋒中,他們一舉奪取了橡葉山峰,現在唯一屹立在他們面前的屏障,只是聯軍在鹿紋峽谷臨時搭建起來的堡壘。這已經是最後的壁壘,一旦成功地穿越這裡,聖狐高地西部的大片土地將再也沒有一片屏障。聖狐高地最後一片豐饒的森林和草地將任由溫斯頓人的馬蹄踐踏。

我的朋友們,我英勇善戰鬥的戰友們啊,你們都怎麼了?究竟是什麼奪走了你們的勇氣和力量,居然被溫斯頓人逼到了最後的絕境之中?山谷那端的那片土地,已經是我們最後的家園。難道說,我們僅存的希望和夢想就要這樣徹底斷送在我們的敵人手中了么?

這不正常的戰局讓我心悸,迫使我不得不去思考那個在溫斯頓軍中流傳甚廣的消息:

德蘭麥亞的國王死了!

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說這個消息了,那些已經習慣了勝利的溫斯頓人總帶著驕傲和慶幸的表情傳誦它,讓它一次次透過一個耳朵,穿到另一個耳朵中去。確實,倘若他還活著,那個戰場上常勝的年輕領袖還活著,德蘭麥亞聯軍又怎麼會被逼到這個地步,連像樣的反擊都很難組織起來呢?他們的反撲就像是野獸在最後關頭垂死的掙扎,雖然狂躁兇猛,但卻無法改變任何事情。

弗萊德死了?不,這不可能。讓這個醜陋的念頭見鬼去吧,我思想的觸角連碰都不願稍稍碰觸它一下。那個人,那個在漆黑的夜晚如同明月般照亮我們前路、讓我們始終不曾失卻勇氣的男人,那個一次次從覆沒的絕境中只手將我們擎起來、獨自面對挑戰並總能最終獲得勝利的偉大領袖,他怎麼會死,他怎麼會就這樣平白無故地離開這個世界,這個渴望他、期盼他、等待著他來改變的世界呢?

弗萊德,你不能死。我曾以我的生命挺身救你,那是我這個庸碌的凡人此生最閃亮的一刻。你不能讓我的靈魂最自豪的舉動變成一個徒勞的笑柄,我的朋友,我不允許你這樣做啊……

在這慘淡的夜晚,我不願承認我在哭泣。或許那只是月光如水,沾濕了我的衣襟……

在我最不安的時刻,克勞福將軍又一次要我去見他。

「您找我,將軍?」在將軍的帳篷中,我禮貌地向他問候。在第一次交談之後,將軍又和我見過幾次面。儘管他堅持以客人的禮節對待我,讓我坐在他的面前,與他舉杯對飲,但我都拒絕了。我知道將軍過得很不好,任何我和他之間過分親昵的舉動都有可能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儘管他站在與我敵對的立場上,但我仍然不願給仇視他的政敵帶來誹謗、誣衊他的機會。

「基德中校,我找您來,是希望……」將軍忐忑地盯住了我的眼睛,似乎是正在下著什麼決心。他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把話說出了口:

「……我是希望……您能夠……加入我們。」

我眉頭一挑:「投降?向您的國家?」

將軍點了點頭。

我啞然失笑:「您是在羞辱我嗎?」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將軍連連搖頭,「我一點也沒有這個意思。我以人格保證,您的……投降,絕不會有辱於您忠誠的令名。如果您願意,您的部下也都可以得到與溫斯頓軍人同樣的公平對待。」

「哦……」對於將軍的要求,我不免有些失望。我原以為這個忠貞勇敢的戰士是能夠明白我的心情的。為了保護我的部下,我甘受屈辱。但要我放棄我為之效忠的那面旗幟、背棄那個領我一路來此的偉大身影,我做不到。

當生命與忠誠發生衝突時,真正的戰士會毫不遲疑地選擇忠誠,這正是他們與普通人之間最大的區別,因為他們有一顆戰士的心。

現在,我可以毫不慚愧地說,在我的胸腔中跳動著的,正是這樣的一顆心臟。

「……您可不像是有權做這個決定的人。」我的口吻中增添了許多譏諷的口氣。

「我不能,但有人能。」將軍好像沒有聽出來我的反諷,他耐心地向我解釋道:「路易斯殿下會欣賞您這樣的人才。若您能歸順我們,一定能夠得到殿下的賞識。我以我的人格向您保證,倘若您見過殿下,定會被他的風采折服,以成為他的部屬為榮……」

「夠了,將軍閣下!」我大聲呵止了面前這個可以決定我生死的男人,「您真讓我失望。您說的我連一個字也不願聽,若你還想像現在這樣侮辱我的話,我寧願立時就死在你的面前!」

「可是,中校……」將軍迫切地懇求著,對我,彷彿我才是操控生殺大權的將軍,而他反過來成為了我的囚徒一樣。

「路易斯殿下是個了不起的人,即便身為敵人,即便我此生最敬重的一個人死在他的手中,這依然不能掩蓋殿下作為一個偉大軍人的光輝。但是……」我以不容商議的口吻堅決地說道:「我必須拒絕您。有一個人已經贏得了我所有的崇敬和忠誠,我願以此生為誓,忠於我的國王,猶勝忠於我的心。」

「您已經失去他了……」將軍垂下頭小聲說到。

「你說什麼?」我心頭一震,倉皇地看向將軍。

「您已經……失去了您的國王,古德里安陛下……已經……死了!」將軍深深地低下頭,似乎連看我的勇氣都沒有。

「這不可能!」我大叫起來,緊緊捏住將軍的肩頭。一陣冰涼的感覺沿著我的小腹直竄上我的頭頂,讓我忍不住全身打顫。

「他不會死,他怎麼會死!我救了他,我看見他還活著的!你這個混蛋,你騙我。你怎麼可以用這樣的話來欺騙我!你想要我幹什麼?鞭笞?棒打?你來啊,你可以殺了我,隨便你怎麼樣,但你要收回這句話,告訴我,你在說謊,這是謊言,我絕不承認!」我覺得我臉上的肌肉一塊塊堆積起來,牙床幾乎被我咬出血來。我拚命地搖晃著將軍,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我是誰,他是誰,這都已經不重要了,我絕不能接受這個消息,那是支撐著我在敵營中苟且偷生的唯一支柱。

我放開手,死命地揪著自己的頭髮。針扎般的疼痛刺激著我的神經,但這並不能讓我的心中覺得更好過些。我必須迫使自己否認剛剛聽到的這個讓人絕望的消息,倘若我接受了,我相信了,我會發瘋。真的,我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天好像塌了,我眩暈著,將軍的臉此時顯得猙獰無比,除了我自己「我不相信」的高喊聲,我什麼也聽不見。

「我的斥候向我報告……」將軍同情地看著我,「近兩個月來,你們的國王始終不曾出現,沒有一條命令是以國王的名義發出的。你們的主要將領一直退守在你們的駐地,看起來很悲痛。四天前,聯軍中傳出消息,你們的國王……古德里安陛下……不幸傷重……」

「別說了!」我大聲抗拒著。將軍所說的每一個字聽起來都是那麼殘忍,它們像一柄柄鋼刀扎在了我的心口。不,這種疼痛絕不是鋼刀刺骨所能比擬的。

「……三天前……」將軍不理會我的反對,繼續寒著聲說道:「……你們舉行了隆重的葬禮,我的人看見了陛下的遺體,還有他的墓碑。他確實是……確實是死了。」

「別說了,別說了,我求你發發慈悲,你別再說了……」我側卧在地上,雙手絕望地抱著我的頭,阻擋著任何外來的光線和聲音。淚水幾乎把我淹沒,我倒是請願讓這悲傷的液體淹死我,也勝於讓我在這裡忍受這種無邊的苦痛。

克勞福將軍似乎是實在看不下去我這副模樣,他忍不住把我從地上揪起來,沖著我的臉大吼:「清醒點吧,你的國王死了!死了!!死了!!!不要再固守對他的忠誠,這沒有意義!你還想怎麼樣?難道還想和他一起死嗎?」

猛地,我掙扎開他的掌握,重重地一拳打在克勞福將軍的面頰上。猝不及防的將軍頭昏腦脹地向後踉蹌了幾步。天知道那時候我怎麼會有這麼巨大的力量,我撲上去,把這個遠比我要強壯得多的武者掀翻在地,而後重重地壓在他的身上。我看不見其他任何東西,只能看得見將軍的咽喉。那裡有一塊突起的硬物在不住滾動著,那些把我逼瘋的言語就是從這裡湧出的么?

我扼住了那裡,還不斷搖晃著他的腦袋向地上撞擊。

「是你殺了他,是你,是你殺了他,你這個混蛋。我要殺了你!」我瘋癲地念叨著。那股發自我內心深處的瘋狂讓我真的想把面前這個可敬的人的頭顱擰下來。

似乎有什麼東西拉住了我,把我向後拖。幾隻粗壯的手把我的胳膊從將軍的咽喉上扳開。我奮力掙扎著,可是沒有用。巨大的力量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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