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軟硬兼施的談判

當如同怒海狂濤般望不到邊際的人群站在你身前,心裡懷著對你的敵視,手中拿著足以致人死命的武器,以一種吃人的眼光注視著你的時候,你會怎麼樣?

即便你是一個非常有勇氣的人,我相信在大多數情況下,你的身體也會不由自主地跟隨著自己的心微微顫抖,手心裡全是汗水,幾乎連韁繩也抓不牢。你的胸口會有一種既酸麻又冰涼的感覺,彷彿那是一個黑暗的空洞,等待著你用恐慌去將它填滿。你的氣息會變得短促,口唇發乾,咽喉刺痛,說不出話來。

我相信你會這樣的,因為當時我正是如此。在我們不斷走近那百萬土著流民的過程中,我不止一次地想撥馬迴轉,重新站回到那堵城牆上去。我寧願和更多的人一起,手握刀劍在戰場上和他們面對面地廝殺,也不願像這樣以兩個單薄的身影去面對這山巒般的人群。我不介意死在戰場上,死在這群狂躁不安的土著人手中。這種感覺來得很強烈,甚至於你可能會以為那是一種勇敢。

那不是真正的勇敢,恰恰相反,那才是膽怯和絕望的表現。在面對無可抵禦的強大力量面前,你會失去求生的勇氣,以至於執著地追尋死亡的足跡。相對於我那時的恐慌而言,死或許倒是一種解脫。

似乎任何人都會在這個時候失態,如果他沒有被這巨大的迫力所壓倒,完全喪失勇氣,那就會擺出一付英勇無懼、慷慨赴死的模樣,以自己強硬的外表去掩飾內心的畏懼,就像現在的我一樣。

可是弗萊德沒有。

走在他的旁邊,我看見的一個真正坦然平靜的側臉。無論是畏懼、驚訝、憤怒還是憂慮,都沒有在那張年輕英俊的面孔上留下痕迹。如果他的臉上還帶著什麼表情的話,那也只是一絲矜持而又友善的微笑。

對於我們的到來,正在集結的土著人們簡直不知該如何應對。前排的戰士們面面相覷,任憑我們牽著馬從距離他們不到三十步遠的地方慢慢走近,狐疑地看著我們,什麼話也不說。

過了一會,終於有一個高大的男人從自己的陣列中走出來,大聲向我們問道:「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想要做什麼?」他赤裸著上身,身體上刺著一些斑斕古怪的花紋,看上去有很有幾分猙獰,只是左肩上那塊裹傷的布,大大降低了他高大威猛的視覺效果。幾個年輕的土著人手持武器緊跟隨在他身後,戒備地看著我們。我想,他或許是某個部落酋長之類的人。

「我們是倫布理族的盟友,德蘭麥亞王國的使者,有一些關乎你們生死存亡的重要問題,希望能和你們的大祭司當面談談。」說著,弗萊德舉起雙手,原地轉了一圈,示意自己沒有攜帶武器。

我不禁為弗萊德的處境有些擔心:我們不能肯定那些被危險和飢餓逼到崩潰邊緣的土著人們是否還能保持著一點理性,倘若現在正站在我們面前的正是一群無知愚蠢而相信蠻力的魯莽的戰士,或者恰好現在正站在我們面前的這個酋長心情不大愉快,那麼我們現在的舉動就和送死沒有什麼區別。

那個酋長臉上露出猶豫的表情,他對著弗萊德端詳了半天,又轉而看了看我。他看起來既驚訝又有些慌張,我猜是我們的裝束讓他想起了那些大肆殺戮驅逐他們的溫斯頓人,在他們看來,那些衣著華麗武器先進的外來者或許是些非常強大難以匹敵的存在吧。

「請你們稍等,我不保證他們願意見你們。」他的回答讓我大大鬆了一口氣。

片刻之後,得到了回覆的那名酋長帶著我們穿過土著人的戰線,走進了他們的營地。在一頂比較大的帳篷里,我們看見了各個種族的大祭司們正圍坐在一起等待著我們的來臨。他們都是些上的年紀的老者,族人現在的艱難處境讓他們看起來十分焦慮不安。

「貝雷酋長告訴我們,你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們說……」葛林族的大祭司蒙利爾對我們說。他是個暴躁的老人,從剛來到這裡就對我們不太友好。艾克丁告訴我們,在十幾年前葛林族和倫布理族之間曾經發生過幾場嚴重的衝突,兩族之間的關係有些緊張。他現在的口氣帶著幾分強硬嚴厲的意味,似乎不太願意和我們見面。

「我看不出有這個必要。」他繼續說道:「事情已經很明顯了,倫布理人不願意幫助我們,那麼我們就要為自己的生存而戰鬥。」

「您的意思是,這場戰鬥是不可避免的了,是么,尊敬的大祭司閣下?」弗萊德並沒有因為他強硬的態度而生氣。

葛林的大祭司忿忿地點了點頭。

「那麼,這也是你們幾位的意思了?」弗萊德用詢問的目光注視著帳篷里其他身份同樣尊貴的老者。儘管他們的表情不盡相同,但都給了我們明確的答覆。

「我們並不想要這樣的戰爭,古德里安先生……」庫里,羅里格族的大祭司有些慚愧地對我們說。他是這些大祭司中比較年長的一個,也是比較溫和公正的一個。當我們允許他和他的族人在倫布理族的土地上暫時居住,並送上一批糧食時,他還曾向我們表示過謝意。

「……可是,我的族人們需要生存,倫布理人給我們的土地實在太小,我們無法獲取足夠的食物。如果你們不願意給我們更多的幫助,我們也就只能這樣做了。」

「可是,我們已經盡最大的努力幫助你們了。倫布理人把自己幾乎一半的土地讓給你們居住,我們也儘可能地分給你們應急的食物。你們還想怎麼樣?」我有些氣惱地說道。

「他們還有一半的土地!」蒙利爾大聲回答,絲毫也不掩飾自己的慾望,「同作為這塊土地的住民,他們應當和我們分享這裡的一切。為什麼他們可以過豐衣足食的生活,而我們要在這裡忍飢挨餓?」

蒙利爾的話贏得了不少人的附和,一些小族的首領們紛紛點頭稱是。這些老人們的情緒有些激動,一些人當場鼓噪起來。對艱難境遇無奈和對倫布理人富足生活的嫉妒攙雜了起來,點燃了許多土著首領的戰鬥熱情。帳篷中的氣氛非常的不友好,四處都彌散著狂熱危險的戰爭氣息。

帳篷外,召集戰士的木鼓聲仍然在繼續。那沉悶的聲響攙雜在老人們偏執的叫囂聲中,格外地刺耳。

「尊敬的各位,我想問你們一個問題。」過了一會,當這股狂熱的氣氛漸漸緩和下來之後,弗萊德才開口說道。他沒有理睬蒙利爾的狂躁,而是向庫里大祭司問:

「庫里閣下,我們讓給您的族人居住的土地太小,你們能夠獲取的食物非常少,完全無法滿足你們的需要,是么?」

弗萊德的這個問題來得有些突兀,他似乎正站在這些土著人的立場上考慮這些問題。他的態度讓庫里大祭司有些意外,那個無奈的老者疑惑地點了點頭。

「那麼,如果把這塊土地再擴大一倍,您覺得這樣能夠滿足羅里格族人生存的需要麼?您能保證,當你們瓜分了倫布理人的土地之後,能夠讓您的族人過上原來那樣的生活么?要知道,原本,羅里格人的土地非常廣大,幾乎和倫布理人的土地一樣大啊。」

老庫里瞠目結舌,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這很顯然不可能。」弗萊德肯定地回答,「不僅僅羅里格人不能,葛林人不能,琴查克人不能,所有的部族都不可能像原先那樣生存下去。」

「我們都知道,即便是倫布理人把所有的土地都拿出來和你們分享,也不會改變什麼,最多只是暫時地延遲了我們的滅亡而已。你們想要這樣的結果嗎?」

那些地位尊崇的老人們沉默了下去。弗萊德所說的這些他們或許沒有考慮過,又或許不願考慮得那麼清楚。接受這樣一個事實是艱難的,如果是我,我也寧願給自己留下一個希望,去憧憬那一側近在眼前的土地和食物,而不是默認自己的族人滅亡的事實。

「可是,我們沒有辦法。現在,我們已經別無選擇了。除了倫布理人的土地,我們沒有其他的地方去尋找糧食。我們……我們必須首先度過眼前的難關……」琴查克人的大祭司老莫爾顫微微地說道。

「然後呢?」弗萊德揚了揚眉頭,口氣忽然變得嚴厲起來,「你們會繼續缺少食物,然後,很多的人會餓死。你們會繼續去奪取別人的土地,首先是倫布理人和我們的,然後開始相互搶奪。羅里格人殺死葛林人,葛林人殺死琴查克人,琴查克人再去劫掠羅里格人。不要用那種眼光看著我,捫心自問,真的到了那種時候,你們難道不會這樣去做嗎?你們今天可以向倫布理人開戰,明天就不會用長矛和棍棒去對待你們身邊的人嗎?」

「終於,這片土地重新被一個或者幾個種族所佔有,相互殘殺讓它們傷亡慘重。許多男人們都死在戰爭中。可是,一切還沒有就此結束。還記得溫斯頓人么——就是那些把你們驅趕到這裡的人?還有克里特人——在這片土地另一側的、正在和我們交戰的人,他們會趁著你們虛弱無力的時候來到這裡,殺死你們僅存的族人,像他們曾經做過的那樣。你們可以想像得到這樣的場景,不是么?沒有了戰士們的保護,女人和孩子們就像是一群等待宰殺的幼鹿。不要以為他們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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