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月溪城,歸返之途

「吱……」又一次地,門被推開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那道半開的縫隙間,在那之中尋找著自己期盼的答案。

走出大門的已不再是弗萊德,而是米莉婭。

我覺得在我的心臟下面有一個東西在刺它,讓它不由自主地收縮抽搐。我想開口問問什麼,可是又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依芙利娜風一樣奔過來,站在米莉婭面前,望著她,同樣一句話也沒有說。她的眼睛驚慌又期盼,房內的燈光倒映在上面,把它灼成一金黃的一片。

氣氛變得詭異又沉悶,上萬人聚集在這裡,卻連一聲呼吸聲都聽不見。

米莉婭看上去非常疲憊。她的額頭上泛出許多虛弱的汗珠,讓她不得不用手去擦拭。染滿鮮血的雙手拂過她的額角,留下了滿面的污穢。可這些散發著腥臭氣息的人類體液絲毫沒有污染虔誠信徒聖潔的面孔,正相反,這樣使她看起來更加神聖高貴了。

米莉婭同樣什麼都沒說,她只是向我們微笑著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做了個保持安靜的手勢,示意聚集在門前的人們都散去,不要打擾羅爾的休息。

手術成功了!

羅爾還活著!

一陣狂喜毫不容情地扼住了我的喉嚨,讓我幾乎不能呼吸,更不用說發出惱人的聲響。但我寧願它來得再猛烈一些,抓得更緊一些。在喜悅的窒息中,我聽見兩聲啜泣打破了夜晚的寧靜,淚水落在草叢中,成為明早的露珠,讚頌著人們心中的欣喜。

一個是依芙利娜。在看到米莉婭的笑容時,她幾乎立即癱倒在地,緊緊地抱住米莉婭的腿,泣不成聲。過重的心理負擔幾乎壓垮了這個堅強的姑娘,當它們在崩潰前的一刻徹底釋放時,甚至連健康的肢體都無法再承受任何的重量,更何況是一直在疲憊和憂慮中度過了那麼多天的一個姑娘。

另一個是紅焰,他軟弱地撲倒在凱爾茜的懷中,就像是委屈的孩子看見了自己的母親。就在剛才等待的時候,愧疚的精靈幾乎捏斷了自己的手指,他的牙齒幾乎被自己咬出血花來。但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我們的朋友終於從異世的彼岸平安地返航。

達克拉第一個沖入房中,他的腳步敏捷又輕盈,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我們隨後跟了進去。在艾克丁的攙扶下,依芙利娜也走了進去。

羅爾安靜地躺在床上,呼吸平順,表情舒暢,面露微笑。他的面色還很蒼白,蒼白的皮膚下微微泛出的紅光說明他還在持續發熱。可是,只看他的表情我們也知道,給他帶來痛苦的傷痛已經無法再繼續侵擾他了。

我從沒見過羅爾如此安詳平靜的樣子,他看起來就像是個年輕的大男孩,像他真正應該是的那副樣子,而不是冷漠的殺手,戰場上的食屍鬼,手持匕首的幽魂。他這樣子很可愛,也很溫柔。

依芙利娜忍不住抓住他重傷的右手,輕輕地撫摸著。米莉婭說它起碼需要一個月時間才能初步好轉,這樣很好,起碼可以阻止他再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情。

弗萊德和進入房門的我們一一擁抱慶祝,在他的擁抱中,我感覺得到他的激動。當紅焰進入房門時,他們狠狠地抱在了一起,半天也沒有放手。

我的臉上時而暖暖的,時而涼涼的,幾條觸覺的絲線沿著面頰上的肌膚縱橫著。

那是淚水么?

如果是,那就讓它流吧。我們已經經受了太多的痛苦和磨難,為接連不斷的死亡和悲傷流過太多酸楚苦澀的淚水。我們已經多久沒有因為喜悅而流淚了?而這又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啊!

淚水流入我的嘴中,那是甜的,我的味覺告訴我……

……

在山路上騎馬並不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情,我們的坐騎一腳深一腳淺地在崎嶇的道路上掙扎潛行,異乎尋常的顛簸讓人頭暈腦漲。路邊的樹枝從路邊斜斜地探出來,不時劃在臉上,留下一道或紅或白的痕迹。

在前面,紅焰騎在自己的坐騎上,一言不發地為我們開闢道路。他的雙刀凌厲地飛舞,將大部分惱人的樹枝砍斷在地。看著他孤獨又倔強的背影,我有些為他擔心……

「弗萊德,讓我去跟那些精靈們談談。」在羅爾脫離危險的那天晚上,紅焰紅著眼睛對弗萊德說。他身上帶著危險的氣息,讓人對他的提議感到不太放心。

「先等等吧,我的朋友。」弗萊德勸說道,「看起來我們並不是那麼受歡迎。要想說服他們,我們需要一些時間。」

「如果你不同意,我就自己去,弗萊德。無論你們怎麼想,這件事情都和我有關係。如果我現在不去,今後這種事可能會發生的更多,作為一個精靈,這是讓我無法容忍的。」紅焰捏緊了拳頭,他下定了決心,不再等待弗萊德的決定,轉身向門外走去。在他踏出房門的時刻,我聽見了從紅焰的口中傳來一個堅定的聲音:「我已經等的太久了……」

對於下定決心的紅焰,我們是沒有辦法改變什麼的。就這樣,我、弗萊德、凱爾茜、普瓦洛、埃里奧特和死裡逃生的執著鐵匠羅伯特·威蘭斯特跟隨著憤怒而矛盾著的精靈勇士,踏上了尋訪精靈森林的道路。

……

轉過一片林子,一具身著盔甲的屍體橫躺在那裡,那是我們的一個士兵,他背後插著四支羽箭,支支致命。這已經不是我們看見的第一具屍體了,可悲切和傷痛仍然抓住了我們,讓我們不能自已。

紅焰走過去,拔出自己的刀,開始在一旁挖掘起來。刀本是致人死命的利器,並非是掩埋死者的工具,紅焰用得很不順手,有幾次還割破了自己的手臂。當他挖出一個足以掩埋一具屍體的墓穴之後,用他血淋淋的雙手將那個不幸的戰士輕輕地放進去,而後一捧土一捧土地親手撒在他身上,直到他的身體被完全掩埋。

當這一切完成,紅焰將死者的劍插於他的墳前,半跪下來,用精靈的語言低頭祝禱著,聲音悲切傷感。過了一會,他重新站起身來,用自己的刀背輕輕敲擊了一下那柄作為墓碑的短劍,靜默地站立了片刻,而後重新向自己的坐騎走去。

凱爾茜心疼地想為自己的異族愛侶包紮手臂上的傷口,紅焰無聲地推開她,靜默地繼續前行。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舉動了。自從踏上這條道路,我們看見了許多曾跟隨著羅爾與精靈戰鬥、不幸死於箭傷和魔法的士兵們的屍體。每看見一具屍體,紅焰都要重複一遍這樣莊重的儀式。剛開始的時候,我們想幫助他,卻被拒絕了。

「他們死於精靈的愚行,那就讓精靈親手掩埋他們吧。在他們活著的時候我沒能救下他們,我只想為他們做些我能夠做的事情。」他是這樣說的。

我不知為什麼紅焰總是把這一次的不幸看作是自己的責任,他完全沒有必要這樣,這件事和他沒有任何關係,我們都了解這一點。在一路走來的短短几天時間裡,他似乎一下老了很多。他的眉頭始終緊皺著,脊樑也開始有些佝僂,這對於長命的精靈來說,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像他這樣才剛剛四百歲不到的年輕的精靈。

「就在前面了。」羅伯特將手伸向前方的一座不太高的山峰,「就是那座山,繞過這道山口,就是精靈襲擊我們的地方。」

紅焰的瞳孔立刻收緊,他舔了舔乾涸的嘴唇,加快了前進的速度。

在山的那一側,我們看到了不能容忍的事情。

精靈們把十幾個死難士兵的屍體被堆積起來,拋在一邊,任由他們腐爛。曾經的戰場依舊血跡斑斑,大片的土壤被染成暗淡的褐色,我們分不清哪一塊浸泡著人類的鮮血,哪一塊是精靈的,而哪一塊又兩者兼而有之。

在戰場上,居然有鮮花開放,帶著腥紅的顏色。

紅焰氣憤得渾身發抖。他指著被精靈們拋在家門之外的屍堆,嘴唇哆嗦著痛苦地說:「他們都幹了些什麼啊,這就是精靈嗎?這還是精靈嗎?善良、優雅、美麗、珍愛生命……原來精靈都是他媽的這麼珍愛生命的啊!」

他捧起一具屍體,那屍體的形狀讓人慘不忍睹。他的背心都被炸碎了,露出蒼白的脊椎骨。當紅焰試圖把他抱到地上的時候,他的脊椎骨忽然斷裂開來,上半身軟軟地向後仰去。幾塊碎骨從他的背後掉在地上,帶著正在逐漸腐爛的屍肉。

這景象讓一路來一直苦苦壓抑著自己情感的紅焰崩潰了,他放下了手中的屍體,抽出自己的雙刀,瘋了一樣沖入面前那片繚繞著霧氣、讓人心神不靜的樹林。他的刀砍向一棵大樹,每一刀都掀起一片碎木。木屑橫飛,隨著他的刀光片片掉落在地上。他一邊砍著一邊癲狂地大叫:「出來啊,我的親人們,我的兄弟們,我的同胞手足們,看看你們自己都幹了些什麼。還有什麼你們干不出來的嗎?不要龜縮在這片森林裡,做你們尊貴高雅的美夢了,出來看看現實,你們就聞不到自己手上的血腥味嗎?」

看見紅焰的舉動,我們都驚訝地瞪大了雙眼。他瘋了,他真的瘋了!一個精靈絕不會如此對待樹木,尤其是在精靈居住的森林中。即便他們需要取用木材,也只是選擇那些乾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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