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如何挽救你,我們的朋友

傍晚,一天中最匆忙的時刻。似乎所有的人們在這時都記起了在這一天中忘記了的事情,匆忙地奔走於各處,希圖用自己的忙碌永遠挽留這一天最後一層光亮。就連夕霞也匆忙地在天空中塗下最後一抹紅色,而後孤獨地等待著夜幕將它重新擦去。

在這個時候,只有那些真正安閑的人才會放鬆精神,悠然自得地旁觀著別人的忙碌,享受這光與影交替的奇妙時刻。比如說正側卧在草從中的那個人,他出神地望著身旁那幾朵蒲公英,就像是正在看著世界上唯一重要的東西。一陣風吹過,將一片絨毛輕輕吹起,越揚越高。有幾朵絨毛沾到了他紅色的長髮上,他小心地取下他們,然後溫柔地將他們一一吹上天空。做完這一切之後,他忽然微笑,欣慰而滿足地躺下身,伸直了自己的手腳。

那個人是紅焰,最傑出的精靈武士。

自從進入聖狐高地之後,他就和以前變得不太一樣了。他更安靜,喜歡一個人獨處,經常對著叢林深處的黑暗發獃,或是對著幾株植物傻笑。只有在操練他的騎兵部下時他才回恢複精神,像個豪邁的戰士一樣大聲斥罵,而後又會重新變成這副陌生的樣子。

他強健的體格和臉上的疤痕掩蓋了他是個精靈的事實。對於我們的土著朋友們而言,他或許只是個沉默寡言的騎兵軍官而已。他只有一隻眼睛,性格有些陰沉,不喜歡與人交談。但他是個了不起的武者,贏得了所有士兵的尊敬。而且,他似乎很喜歡自己的頭盔,即便是在休息吃飯時也不曾把它除下。

不知怎麼的,儘管他表現出了讓我們陌生的一面,讓我們覺得奇怪,可是沒有人過度地為他擔心。說實話,他這樣子讓我很不習慣,可同時我又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親切和熟悉,覺得他似乎理應如此。不知為什麼,我忽然覺得他的粗野和豪放只是他性格中外放的一面,而此時,他更多地將自己的內心本色露在了外面。

他從沒像現在這樣更像一個優雅的純血精靈。

「紅焰,你在幹什麼?」我靜靜地走過去,對我的精靈友人說。

「我不記得多久沒有像這樣躺在草地上,嗅著泥土的氣息,感受春風在面頰上流動的感覺了。上一次像這樣放鬆是在什麼時候?五十年前?或許更久一些……」他一臉幸福地對我說。

「你可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還是個多愁善感的吟遊詩人,我的朋友。」我友好地揶揄著他,坐在他身邊。

他伸出右手輕輕地打了一下我的腿,當作是揶揄他的小小報復。

「你的家是什麼樣子,傑夫?我只知道你家是開酒館的。」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問起我這個。他的話勾起了我對家的思念,讓我不禁心馳神往。

「我的家么……我父親是個豪爽粗魯的人,他喜歡喝酒,而且總是喝醉,喝醉了就喜歡唱歌。他的歌唱得很難聽,可是每次酒館裡的客人都會給他鼓掌,為他喝彩。這可真是糟糕,這讓我始終沒有多少音樂的感知力。我想我在辰光城時沒有學會那些輕佻的貴族舞蹈就是這個原因吧……」

「他只有一條腿,從我剛出生時就是。他的左腿上裝著一根木頭,走起路來噔噔地響,看起來很威風。那是他當兵時剿匪的結果。他很以之為榮,說這是用三個敵人的頭換來的。這讓我從小就很佩服他。我經常想,他是如何手舉戰刀,腳踩著敵人腦袋威風凜凜的樣子。」

「可是有一次,我對他說,我也想像他一樣戰鬥,殺死敵人,然後給自己按一條走路噔噔響的木腿時,他打了我。他告訴我,再沒有什麼事比當一個酒館老闆更好的了,即便是國王也比不上。」

「我當時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打我,不過現在我有些明白了。那件事對我的影響很大,或許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不可救藥地喜歡上酒館老闆這份工作的吧,可是……」我苦笑了一下,「我距離他的願望越來越遠了。」

「你有個哥哥,傑夫?」紅焰問。

「對,他叫皮埃爾,曾經是個傭兵,現在……或許也還是個傭兵吧。從我懂事起他就想當一個了不起的英雄,有些劍術老師說他很有天賦,現在回過頭來想一想,或許真是如此。」

「他喜歡冒險,喜歡和我父親頂嘴,另外……他很喜歡逗我。我小時候,他總是用一顆糖引誘我,直到我急得要哭出來才會把糖送到我的手裡,對我說我是個膽小的愛哭鬼。除此之外,他是最好的哥哥,一直非常關照我。我好久沒有見到他了……」往事一件件湧上我的心頭,讓我覺得溫馨又悲傷。

「對了,你不是有個姐姐嗎?跟我說說她吧。你有多久沒見過她了?」我問。

忽然,紅焰看上去有些尷尬,他掐下一片草葉含在嘴裡輕輕咬著,然後把它吐出來。我看見他僅有的那隻眼睛黯淡了下去,似乎引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

「她……」他猶豫著剛要開口,這時候,從營地門口傳來一聲凄慘的呼叫:

「來人,快來人!救救他!羅爾受傷了!來人啊……」

這是依芙利娜的聲音,她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恐懼。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忙爬起來向營門衝去,紅焰也隨後跟了上來。

映入我眼帘的一幕讓我憤怒。

一支箭狠毒地穿透了羅爾的右臂,箭簇上的血跡因為時間的緣故已經暗淡發黑。要想取出它必須從另一端把整支箭抽出來才成,可能是因為我們的土著朋友們倉促間找不到止血的藥材,又急著趕回來,所以沒有這樣做。

這並不是羅爾身上唯一的傷口,在他的前胸和背後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劍傷,有些傷口非常嚴重,幾乎把整塊肌肉翻了出來,讓我只是這樣看著就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禁不住要和他共同忍受這份痛苦。除此之外,他身上還有灼傷和凍傷的痕迹,這應該是精靈的魔法造成的功效。

羅爾已經失去了意識,但創傷造成的痛楚即便是在昏迷中也仍在折磨著他。他緊咬著牙關,牙齒因為痛苦而不住摩擦,發出含混的聲響。他的臉因為失血過多而蒼白得可怕,雙手冰涼,呼吸又輕又急。他的生命之線已經綳到了最危險的程度,只要傷痛再稍稍加一把力氣就有可能把他綳斷。

「羅爾!」我抓住他的手大聲喊著他的名字,試圖喚回他的意識。他似乎感受到了些什麼,但很明顯那不是我的友誼。他反射性地揮出右拳,重重打在我的臉上,口中叫嚷著:「依芙利娜,走,快走!」

「抬到那邊的房間去,你,準備熱水和鹽;你,點上燈,對把所有能找到的燈都給我點上;你,去喊米莉婭小姐,讓她用最快的速度趕過來!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她在哪,在我數到一百之前看不到她我就要你的命!」我爬起身來,指著圍上來的士兵一個個地大喊。我隱約感受到了一些讓人絕望的東西,心裡怕極了,直想逃開。可我不能。

「先準備一盆乾淨的水,給羅爾中校清洗傷口。要快,別他媽給我磨蹭……」這是誰的聲音?我自己的嗎?我不是很確定。這個聲音虛弱、絕望,彷彿在無盡的深淵中掙扎翻滾。它明明就在我的耳邊響起,卻又好象響起在很遙遠的地方。這聲音帶著淚水,可我的臉上卻乾乾一片。

可能會失去朋友的恐懼讓我連哭泣都無法做到了。

直到把羅爾抬進房間之後我才注意到那些和羅爾一起保護著依芙利娜和羅伯特的士兵們。才十天不到的時間,他們看上去既憔悴又悲痛。他們比剛出發時少了不少人,有幸活著回來的也都滿身傷痕,相互扶持著艱難地站在哪裡。他們身上最嚴重的傷都是弓箭造成的,我從沒見過弓箭造成的傷害會如此的嚴重。那些箭簇都是些扁平的利器,即使不像三棱狼牙箭造成的傷口那麼大,但它們在精靈弓手們手中發揮出了難以想像的威力。我猜想有相當數量的箭支上都是附加了一些魔法的,精靈對於魔法天然的操縱能力讓他們很容易做到這一點。士兵們身上除了利器製造的傷口,還有各色魔法帶來的傷害——那才是真正嚴重的傷害。看著那些炸開的、凍裂的、割碎的傷口,我真無法想像眼前這些忠誠的戰士是如何忍受這一切,保護著依芙利娜和受傷的羅爾在最短時間內跑回營地的。

精靈族那令人驚羨的箭術令我痛恨。這樣的一個種族,美麗高貴優雅神奇的種族,它讓我產生了仇恨的心情。這件事打碎了紅焰給我們造成的關於這個種族的所有美好的設想,在一天之前,這還是我所不能想像的。

米莉婭匆忙地趕到了,我們的夥伴們也陸續地趕來。看著她一邊為羅爾清理著傷口一邊不停手地為他施加救命的神術,額頭上布滿了緊張的細汗。我們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生怕驚擾了她,讓我們的朋友遭遇不測。

更多的軍醫也開始治療受傷的士兵們,複雜的傷勢讓他們很是手忙腳亂了一陣。好在能夠活著回到營地的士兵都是些體質最好、傷勢也相對較輕的,他們在醫生們的努力下都保住了性命。

是的,能夠回到這裡的都能活下來,可已經死去的人們卻再也回不來了。

我不知過了多久,但感覺好象過了一輩子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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