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艱難抉擇

作為這場戰鬥最強的一支後備力量,我們將手中僅有的一萬五千正規軍掩藏在山坡後,始終沒有暴露在克里特人的視線內。我們在等待機會,等待克里特大軍全面反擊的機會。唯有此時,我們出其不意的衝鋒才有意義。

在那之前,我們先等到的,是大祭司的憤怒。

「艾克丁酋長,巨牛之魂的守護者,你們在幹什麼?」在我們把所有的精力投放在戰場上時,一個聲音遠遠傳來。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我看見一個手持長矛、身材矮小但行動迅捷的土著戰士,他正飛速向我們的方向跑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呼喊著。

「艾克丁酋長,大祭祀想知道,倫布理族最勇敢的戰士為什麼沒有出現在戰場上,難道對戰鬥畏懼竟讓我們最偉大的勇者做出了懦夫的舉動嗎?」

他的話就向是把一碗涼水澆到了滾熱的油鍋中,巨牛部落的戰士們紛紛為自己的酋長鳴起不平來,如果不是還有些懂得遵守命令的人拉扯住了自己的朋友,許多衝動的傢伙已經忍不住衝下山坡,用自己的熱血去證明自己的勇敢了。但是,也有一小部分戰士屈辱地低下了頭去,或是不滿地望著自己的首領們,認為是他們的無能和膽怯讓自己陷入了屈辱。

那傳遞消息的戰士跑到我們面前,略帶鄙薄地繼續傳遞著大祭司的不滿:「還有飛鷹部落、黑豹部落、金舌雀部落……你們眼看著倫布理神的敵人在讓你們的兄弟流血,卻無動於衷。你們玷辱了神的榮耀,也玷辱了你們英勇的祖先。大祭司說,如果你們還流淌著和我們一樣的血,就應該用行動去洗刷恥辱,像個男人一樣去戰鬥,而不是怯懦地躲在一旁。」

他的話在這數萬勇士中引起了喧然大嘩,我相信,如果這話是出自這傳信戰士自己的意願,他在瞬間就會被尊敬自己酋長的族人們撕成碎片。但是,毫無疑問,這些話是出自他們的神最高貴的代理人、廣受他們尊敬和愛戴的大祭司的口。對於他們來說,這幾乎是帶著神意的譴責。這讓他們顯得有些慌亂無措。戰士們紛紛望向自己的酋長,希圖同他們的臉上尋找答案。

酋長們自己也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看離他們不遠正全神貫注凝視敵群的弗萊德,再看看大祭司所處的方向,不知該作出什麼樣的回應才好。

艾克丁求助似的望著弗萊德,似乎是在指望著這個年齡幾乎是自己一半的年輕人幫自己下定決心。可弗萊德只是拍了拍他的肩頭說:

「這是你的決定,朋友,無論你怎麼決定,我都不會怪你。我保證,即使沒有你們的有力支援,即使只有我的士兵,在必要的時候我們也將傾力出擊。或許失去了你們我們無法贏得勝利,但是,我們絕不會拋棄自己的兄弟。」

弗萊德的話好象一隻輕巧的砝碼,雖然並不像正在進行的血腥戰爭那麼有力,但已經悄然將艾克丁心中難以取捨的天平向正確的一方壓倒。

「我們會戰鬥,和我們德蘭麥亞的兄弟一起,在正確的時候。轉告大祭司,奔狼部落的勇士,巨牛之魂從不曾離開偉大的倫布理神的身側,那些和我們站在一起的勇士們一刻也沒有忘記自己的血脈。給我們一點時間,我們會讓大祭司和倫布理神親眼目睹我們的忠誠。」艾克丁沉思了片刻,轉而向那個傳遞消息的土著戰士說道。

「大祭司說,你們要立刻攻擊!」那土著戰士面對著這個遠比自己高大和尊貴的人,絲毫沒有退讓的表示。他著重強調了「大祭司說」這幾個字。這些話在我們的土著盟友中引起了騷動:反對大祭司的命令,即便是對於一個酋長來說,這也是無可原諒的罪責。

「巨牛部落將和德蘭麥亞的兄弟共同作戰,這就是我的決定。如果倫布理神認為我做得不對,那在這一場戰爭之後,我願接受任何懲罰。」

艾克丁的話剛一出口,他身邊忽然變得安靜起來。沒有一個土著戰士敢說話,他們已經震驚得無法思考了。我們知道這些話意味著什麼,它們意味著艾克丁在這時候否定了大祭司的最高領導權,對於這個將神的旨意看得無上崇高的民族來說,這幾乎就等於背棄了神。再沒有什麼比這更嚴重的罪過了。

艾克丁此時看上去無比堅定悲壯,他像是一個必死的囚徒那樣站在那裡。沒有人接觸他,甚至沒有人靠近他,可內心的矛盾正灼燒著他的心,讓他看上去彷彿正在接受嚴刑拷打。他曾經是這個族內最受尊敬的人之一,他獲得的榮譽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多。可是,只是這幾句話,或許他就不得不放棄這所有的一切,成為他的族人中最受人唾棄的一個。對於一個勇者而言,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屈辱來得比這更強烈。

「我堅信我的選擇是正確的,我相信朋友的智慧!」忽然,艾克丁大聲說道,不是對那個奔狼部落的戰士,也不是對我們,而是對著他身後慌張、矛盾、不知所措的戰士們。

「今天,我們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大敵人,同時,我們也結識了從未有過的偉大朋友。我深信,這不是巧合,這是偉大的倫布理神給我們的一個考驗,讓我們改變、讓我們更強大的一次考驗。或許我的猜測是錯誤的,那就讓我們偉大的神懲罰我一個人。但是,現在,我希望你們,守護巨牛之魂的男人們,跟隨我,像從前一樣與我站在一起,為勝利而戰,而不是為犧牲而戰。我不希望你們無謂地流血,如果註定我們要流血,那就讓我們的敵人知道,我們的血不會白流的,倫布理神傳下的血脈是會燃燒的!」

或許這短短几句話無法徹底打消戰士們心頭的疑慮,但它確實及時地穩定住了已經動搖的人心。艾克丁多年來在自己的部落中樹立起的威信讓他的族人們暫時忘卻了神怒的可怕,所有人都聚集在他苦惱但驕傲的身姿周圍。依舊沒有人發出聲響,但一種幾乎肉眼可辨的線在人們之間相互傳遞著,它連接起人們的心,讓他們隨著同一個節奏跳動著。

「我,洪多斯,飛鷹部落的酋長,願與德蘭麥亞的朋友和巨牛部落的兄弟一同戰鬥,若因此引來倫布理的憤怒,我願和艾克丁兄弟一同承擔!」這時候,艾克丁身邊那個身材結實臉上有一道傷疤的大漢大聲說道。他與艾克丁交換了一個滿含熱情的眼神。我熟悉那眼神,那是惟有曾共同面對過死亡的戰士之間才會有的、願意同生共死的慷慨眼神。

又是一陣沉默,接著又一個酋長作出了同樣的表示,接著是第三個、第四個……在這時候,這些已經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們的眼中迸發出了奇異的光彩,這光彩讓他們看上去是那麼年輕,彷彿是群只是二十齣頭的倔強少年。我不知道他們在年輕時曾有過什麼樣的傳奇經歷,但我相信那必是一個又一個讓人心動精彩故事。現在,在拯救自己的族人和保全自己的榮譽之間,他們再次一同做出了艱難的選擇。每一個人在開口之前都滿臉苦痛,但當他們說出自己的決定,把手放在朋友手中的時候,那份內心掙扎的矛盾瞬間煙消雲散,因為共同面對這份苦痛的,並非是他們孤身一人,還有那些曾經並肩戰鬥過的、與自己血脈相通的朋友們。

「我……」當人們的目光轉向烈馬部落的酋長時,他猶豫著無法開口。豆大的汗珠沿著他的面頰滑落他的胸膛,他的嘴唇因為緊張而抽搐,雙拳緊攥,一時看看那些站在弗萊德身邊的舊日戰友,一時看著大祭司的方向,無法下定決心。

「豪斯特,做你想做的,沒有人會怪你!」艾克丁看出了朋友的為難,他聲音柔和地說道。

「我……」豪斯特張了張嘴,看上去似乎是想向朋友的方向邁近一步,可忽然間他又停住的腳步。最後,他重重垂下頭去,用一種奇怪的聲調對那個傳信的戰士說道:

「請轉告大祭司,烈馬部落的戰士們馬上就將發起進攻,我們會用我們的勇敢證明自己對倫布理神的忠誠……」

不久,傳令的使者帶著不會令大祭司滿意的消息轉身離去了,他臉上在剛到來時帶著的鄙夷神色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慌張:他一時間無法接受,居然會有那麼多以英勇著稱的部落酋長會在這個時刻選擇背離大祭司和背叛他們所信奉的神祉,這個消息讓他震驚。

在豪斯特說完那番話之後,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原本,在那一個個部落領袖身後的戰士們都躍躍欲試地急著投入戰團,對於他們首領的決定,他們並不完全支持,甚至還暗自埋怨,覺得他們剝奪了自己爭奪榮譽的機會。可是,當一個又一個領袖表示自己願意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與自己的朋友站在一起時,他們停止了抱怨。儘管他們震驚、儘管他們仍然畏懼自己的神,但在那時候,他們看待自己領袖的目光是崇敬的、尊重的。那些酋長尚未表態的部落戰士們甚至明顯露出了矛盾的表情,他們既希望能夠早一刻加入戰團,又不願看見自己的首領變成背棄朋友的人。

豪斯特向大祭司的權威屈服了,他的戰士們並沒有表示出快慰和歡躍。正相反,他們看上去似乎感受到了恥辱。儘管他們依舊按照豪斯特的命令作好了戰鬥的準備,可我總感覺豪斯特正逐漸失去他們的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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