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山谷救援戰

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在關隘城牆上頑強守衛著的士兵們,僅僅用「勇敢」、「頑強」這樣美好的字眼已經不足以形容他們所干出的功績。他們已經將一個戰士所能幹的事情發揮到了極至,在缺乏必要的防禦工具的情況下一次次將克里特人的攻潮止息在自己腳下。儘管他們中有的人已經站立不穩,連走路都在蹣跚著,但只要他們還活著,只要他們手中還有武器,他們就是一群不可小覷的對手。他們的血管里流淌著的彷彿已經不是人類的血液,而是一股純粹的戰鬥熱情。

正如他們口中所高喊的:他們就在那裡,半步不退。誰說德蘭麥亞亡國了,只要他們還在,他們腳下踩踏的土地就仍然是那片以德蘭麥亞為名的忠誠的土地。

戰亂中,一個克里特軍官突破了城牆,揮舞著手中的戰刀向佩克拉上校襲來。

佩克拉上校連看也沒有看他一眼,依舊手拄佩劍站在那裡,彷彿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一道刀光芒划過,佩克拉上校的左臂噴出了一股血泉。那個襲擊他的克里特軍官為這一刀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四五條長矛同時穿透了他的胸口,停止了他的呼吸。

幾名軍官試圖讓上校遠離戰鬥,可是被這個執拗又虛弱的中年人大聲斥回:

「你們讓我去哪裡?我的背後就是德蘭麥亞最後的土地,我就在這裡,哪裡也不會去……」

「我就在這裡!」年長的上校掙扎著站起來,面色因為失血和疼痛而蒼白。他高舉起閃亮的佩劍。這柄僅能起到裝飾性作用的劍此時看上去光彩奪目,絲毫不墮一個真正勇敢的軍人的威名。此情此景,誰還能說上校不會使用武器?他正在用最正確的方式使用著他的佩劍:不是把它刺入敵人的身體,而是把它刺在士兵們的心中,刺出他們的榮譽感,刺出他們的愛國熱情。中劍的人不會感到怯懦,只會變得勇敢。

因為他們就在這裡,在那片祖國最後的土地上!

對於這些戰士們來說,這場戰鬥無比艱苦。他們是在用自己的意志與無窮無盡的鋼鐵洪流相對抗,而且,他們看不見一點勝利的影子。沒有人知道我們的到來,對於這些士兵而言,他們在進行的是一場必敗的戰鬥。他們所能夠做的,就是讓這塊土地在祖國的名字下能夠保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這些人真的是在抱著必死的決心戰鬥,所以他們忠誠地實踐了自己的諾言,寧死也不曾後退半步。

同樣艱苦的,還有山坡上的我們。眼睜睜看著朋友受苦並不是一件讓人快慰的事情。當目睹上校受傷的時候,我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咸甜苦澀的味道在我的食道中蔓延,把我心頭翻騰的火焰強行壓了下去。我知道,在這裡休息是我們唯一正確的選擇,可我的心也在告訴我,如果任由上校遭遇不幸,而我們在能夠幫助他的時候什麼也沒有做,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弗萊德……」紅焰大踏步走上去,試圖第四次勸說弗萊德出戰。迎接他的,是弗萊德幾乎要瞪出血來的眼睛。

「你又忍不住了嗎,紅焰?」弗萊德的聲音依舊沉著冷靜。在他面前,紅焰的衝動和激昂一層層地化解,高昂的頭顱一點點垂下去,最後終於搖了搖:

「不,你是對的,我們……再等等……」

「真遺憾,我的朋友。我本來還以為你做好準備了呢。既然你還要休息,那看來只有我一個人帶隊攻擊了……」弗萊德不無揶揄地微笑著,可他握刀的手攥得緊緊的,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

「……不止是你,勇敢的朋友,我也忍受不下去了!」

聽了這話,紅焰眼睛一亮,而後歡跳著回過身來大喊著:「上馬!全體上馬!衝鋒陣型!準備出擊……」

當三千閃耀著神異光芒的魔法騎士們呼喊著衝下山坡時,時間彷彿停止了。原本喧鬧的戰場上此時呈現出詭異的寧靜,正在進攻的克里特人驚訝地看著我們這群戰場上的不速之客,連防禦的反應都沒能及時做出,似乎無法理解這支強大的敵人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

他們錯失的不只是唯一的一次做出反應的機會,還錯失了他們的生命。

我從來都沒有嘗試過用這麼快的速度衝下山坡。對於當時的情景,我唯一還記得的,就是嚴冬的冷風像刀片一樣刮過我的臉,讓我相信它有能力劃破皮膚上留下一道道傷口。冰冷到讓人麻木的空氣快速地從我眼前飄過,彷彿它們是凝固的實體,可以看得見,也可以摸得著。它們漫過我的鎧甲,漫過我的皮膚,漫過我的肌肉,直浸入我的骨骼之中。我幾乎已經失去了知覺,握劍的手完全麻木僵硬,一點也感受不到手中長劍的重量。

這一刻,我幾乎覺得自己已經分解溶化,完全變成了這凜冽寒風的一部分。是的,我就是風,一道烈性的金屬狂飈,正無情地卷向面前的敵人。

一個高大的克里特騎手試圖阻止我,他揮舞著一柄幾乎有兩隻巴掌那麼寬的巨劍迎向我,想用他的力量,壓倒我的速度。

他是勇敢的,他是強大的,或許他可以阻擋他面前的一切敵手,可是,他無法阻擋我們。

誰能阻擋一陣風?

我輕輕地飄過,在他的頸子上捲起一陣血色紅嵐。或許是在我耳邊流竄的空氣聲干擾了我的鼓膜,我似乎從他噴射血液的皮膚下聽到了尖銳的呼嘯,彷彿是他的生命正從那撕裂的傷口中拚命地往外擠,不停地往外擠……

他新鮮濕潤的血液灑在我的身體上,透過鎧甲的縫隙鋪上我的身軀,尤其是我的手,幾乎是瞬間就感受到潮濕的觸覺。血液中飽含的熱氣溫暖了我因為寒冷而變得僵硬的手指,麻麻的,很舒服。這種溫暖的感覺對於被寒風包裹著的我來說是那麼奇異,讓我立刻就喜歡上了它。

幾乎是出於追求溫暖的本能,我在那捧鮮血重新冰冷之前就找到了一個又一個新的血漿來源,大量的血水鋪灑到我的身上,幫助我驅趕著嚴冬的寒意。關節、肌肉、皮膚……我逐漸暖和起來,原本因為寒冷而僵硬的肌體變得柔軟而富有彈性。可是我的理智讓我厭惡著這種感覺,厭惡這種以同類的生命獲取的血腥暖意。

「殺!」這時候的我,似乎只會喊出這一個字來。這聲音並非來自我的喉嚨,而是來自我的心,來自我嗜血的那一部分獸性本能。

在我的身邊,我的戰友們在干著和我同樣的事情,或者說,他們幹得更過分。紅焰沖在最前面,他鋒利的雙刀代替死神的請柬提前傳遞著亡者的消息。他的坐騎毫不憐惜地踐踏著死於他手的敵人的殘骸,就彷彿踐踏著初春雨後柔軟的新泥,飛濺起道道肉漿。凱爾茜和埃里奧特緊隨其後,在這兩個美麗女性的眼中,除了對殺戮的渴望,你看不到更多的東西。

我無法形容這場戰鬥有多麼慘烈,我只知道,整個戰場都變得熱氣騰騰,彷彿是剛端上餐桌的一盆燒土豆泥。

我寧願那真的是一盆紅色的、冒著熱氣的新鮮土豆泥。

「破壞投石機!」如果說還有一個人能夠在這場瘋狂的搏殺中保持頭腦清醒,那就是弗萊德。他冷靜地做出決斷,大聲命令著,馬不停蹄地沖向這些巨型器械的陣地。隨著「喀嚓!」一聲脆響,一台投石機上的繩索被弗萊德鋒利的戰刀「墨影」揮成兩段,原本已經堆滿了石塊的托盤失去了固定的機簧,應聲倒下,在操作它的克里特士兵的驚呼聲中砸碎了帶著車輪的巨大底座。而後,弗萊德的刀鋒又指向第二台。轉眼間,它也像它不走運的同伴一樣,遭遇了滅頂的災禍。我們跟在弗萊德身後如法炮製,在最短時間裡破壞了克里特人的大規模遠程攻城武器。這些龐然大物在遠離目標時有著驚天動地的威力,但當敵人襲近身邊時,卻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只需要割斷一根繩索,就可以讓它陷入完全的癱瘓之中。

我們的突襲得到了預期的效果,已經撲上城牆的克里特人失去了投石機的有力支援,看到本陣遇襲,驚慌失措,再也無心戀戰。而牆頭的守軍則為我們的出現而精神振作起來,高聲吶喊著,將手中的武器一次次送入敵人的胸口,再把他們踢下城牆。

「就在這裡!為了最後的故土,絕不後退!」上校的聲音已經嘶啞得十分渾濁,可透過嘈雜的戰場,我仍然能夠聽到他激昂的呼叫聲。他應該已經認出在緊急關頭救援他的是什麼人了,所以他興奮得有些失態,已經不能自控地揮舞著佩劍大喊。我甚至有些擔心他因為過於興奮而撲入糾纏中的戰陣之中去表現他的勇武,以他的武藝來說,這和送死沒有太大的區別。

在經過微弱的抵抗之後,城頭的克里特人被逐下城牆。其實,他們原本已經摸到了勝利的果實,只需要再稍微多用一點力量就可以把它摘離枝頭。可他們內心的慌亂使他們永遠錯過了這個榮譽。城牆上的守軍們發出興奮的呼喊,他們表達出的,是在死神面前幸運逃脫的喜悅。

城牆上的危機已經過去,而此時的我們,卻遭遇了巨大的困境:

在徹底破壞克里特人的投石機之後,我們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了重圍之中。在從意外遇襲的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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