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不要喊我陛下

大陸公曆1461年冬,創建並統治了德蘭麥亞400年之久的雲斑豹王朝徹底覆沒了,在往昔王朝僵死的屍體上,弗萊德作為新生的君主,在手握權杖的第二天,就離開了風雨飄搖的德蘭麥亞首都辰光城,開始了他漂泊的王者之旅。

在離開首都之前,我們盡一切努力將新王繼位的消息散播出去。我們希望能夠讓那些尚未失去反抗意志的人知道,他們並沒有被自己的同胞血脈所捨棄,他們的領袖並沒有失去反抗的意志。

在撤出辰光城之前的最後一刻,弗萊德發布了他的第一條政令:承認魔法師和各個種族在德蘭麥亞王國的合法地位,在德蘭麥亞範圍內,任何一個守法的人都將受到平等的對待,不得以職業或種族原因遭受歧視。各種族成員只要在德蘭麥亞定居,都可以申請成為德蘭麥亞公民,並同時享受參軍、參政、經商、稅收等相應的待遇。

這項政令對於此時的我們來說,或許不過是一個凝聚人心、擴充軍隊的舉措,但當這段動蕩的時光過去之後,這項政令引發了一系列連鎖反應幾乎徹底顛覆了法爾維大陸的原有體系。這是大陸歷史上第一條公開承認魔法師這一職業的合法性、並認可除人類之外的其他種族成為人類王權國家合法公民的令諭,它最直接的影響就是打破了魔法師長期以來不受尊重的低下地位,使越來越多的魔法修行和愛好者能夠在公開場合研究、交流、傳授魔法技藝。這戰爭年間的小小波瀾在時光的推動下,掀起了二十年後魔法興盛的巨大浪潮。而這項政令的提出者和最有力的推行者、同樣身為施法者的亡靈術士普瓦洛·喬納斯,則被受益的魔法師們奉為偶像,被尊稱為「魔法精神的開創者」。

這條政令確實收到了明顯的效果:儘管成為人類王國的公民對於其他種族的成員來說並不是十分具有吸引力,但對平等生存權的渴望卻使不少魔法師加入了我們的軍隊,成為弗萊德最忠誠的追隨者。儘管他們暫時還無法在戰場上發揮作用,但只要經過稍許訓練,他們就會把我們手中的殘兵變成讓人無法輕視的雄師。

休恩得到了原先德蘭麥亞王國國庫中的大部分財富,這筆財產對於我們來說並沒有太大的意義,但在我們的商人朋友手中卻可以發揮出百倍於它們本身的價值,並最終變成我們身後永不斷絕的補給線。在此之後,恩里克商會真正成為了法爾維大陸上勢力最雄厚的商會,用「富可敵國」來形容年輕的休恩一點也不誇張。沒有人對這筆錢的處理方式提出任何疑義,休恩是不容我們懷疑的忠誠夥伴。儘管沒有經過任何的冊封和授銜,休恩事實上已經是弗萊德的財政大臣,再沒有誰比他更合適做這筆巨額財產的掌控者和支配者了。

對於一些我們實在無力取走的物資和財產,我們在最短時間內將它們發放給辰光城中的市民。我不否認這樣做是為了搏得他們的同情和愛戴,同時也能夠避免我們的敵人在短時間內獲取更大的利益;但十分確定的一點是:我們的確是懷著愧疚和歉意來完成這項工作的。我們是軍人,卻沒有完成我們的使命,讓鄉土和人民不可避免地成為異族的戰利品。我們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去盡量補償那些在戰亂中受到了牽連的無辜平民,用這些微薄的財產來彌補他們驚慌懼怕的心。

二月三日的夜晚,大軍悄悄離開了辰光城,跟隨我們的,只有不足兩萬明知道結局如何仍不放棄抵抗的士兵,更多的人在無力挽回的戰局面前選擇了放棄,成為逃兵。我並不責怪他們,沒有人有權利要求他們為了一個渺茫的機會去放棄自己的生命和陪伴親人平安終老的幸福。但是,我更尊敬留下來的人,他們是真正了不起的軍人,直到最後的時刻仍然沒有放棄自己的職責。

我們開始向著東部那片名叫聖狐高地的陌生領土進發,在大多數情況下,這片土地總是被人們遺忘的。除了山巒叢生、地形複雜、氣候潮濕這些原因之外,還因為在這塊土地上有一座巨大的森林:月溪森林。從地理學的角度上來講,月溪森林應該屬於聖狐高地的一部分,都屬於原德蘭麥亞的領土;但通常人們都會遵從於另外一種說法:聖狐高地是月溪森林的一部分,是屬於大陸中部精靈族世代生活的地方。鑒於精靈們高傲難纏的性格和這塊土地本身收益的微薄,德蘭麥亞的歷代統治者僅僅是在人類社會中宣稱對這塊土地擁有所有權利,但並不曾真正認真地對這裡進行過有效的統治。而現在,那塊我從未踏足、甚至在此之前連聽都沒有聽說過的土地已是我們僅存的唯一領土,我們要最後堅守的奮戰之地。除了最後一絲叫做希望的慘淡而堅定的心情,沒有人知道還有什麼更多的東西在那裡等待我們。

離去的當夜,覆蓋著厚厚雪花的辰光城在月光下發著慘白的光,恍若一塊大大的裹屍布,罩上這片亡土。北風呼嘯,猶如嗚咽的哭泣聲,吹響在每個離鄉戰士的心中,讓人黯然神傷。

四天後傳來消息,克里特帝國王儲迪安索斯太子親率五萬大軍佔領辰光城。同日,克里特帝國與溫斯頓帝國發出聯合聲明,宣布兩國作為戰勝國,對原德蘭麥亞領土享有「完全所有權」,並以森圖裡亞平原為界,重新勘定兩國邊界。自此,「德蘭麥亞王國」成為僅存在於人們心中的「前」地理名詞,在各國的地圖上完全消失了蹤影。而我們,則成了這群強盜口中的「亂軍」、「餘孽」和「匪徒」,成為被強大的敵人追趕和阻截的目標。

儘管我們早就知道這樣的事情一定會很快發生,但那天晚上我還是失眠了。當我還是個新兵的時候,我曾經想過:如果溫斯頓人能夠都像路易斯太子那樣善待佔領區的人民,如果侵略我們的敵人比我們現有的統治者要好一些,能夠讓這個國家的人民過上一種更為富裕幸福的生活,那麼我們繼續這場戰爭、讓更多的人在戰火中遭逢不幸是否還值得?如果我們放棄了抵抗,讓更為賢明的君主成為這片土地的主人,這是不是更好?

從一個普通人的立場出發,從理智上來說,這個想法是正確的。

但現在,我知道我做不到。我曾經無數次地把「德蘭麥亞」這個詞掛在嘴邊,毫無敬意地隨便使用它,並把這當做理所當然,可是現在,當這個辭彙以無可挽回的方式離我遠去的時候,我才忽然發覺它是那麼珍貴、那麼美麗,即便用更多人的鮮血去擦洗它,也不會讓這個閃光的名詞帶上一絲的銹跡。

「德……蘭……麥……亞……」躺在行軍的營帳里,我默默地吟頌著這個再熟悉也沒有而卻又無比陌生的詞語,把組成它的每一個字母放在我的舌尖和齒痕中咀嚼,從中品嘗著讓人一陣心酸卻又難以割捨的眷戀之情。我一邊吞咽著自己咸澀的淚水一邊暗暗起誓:或許這個辭彙和它所代表的那層含義暫時離我們遠去了,可是我絕不會讓它就這樣永遠消失在人們的記憶中,在「溫斯頓」和「克里特」這兩個強勢的名詞擠壓下被遺忘。終有一天,這個名詞會以更輝煌更閃亮的姿態被人托起,讓整個法爾維大陸為之矚目,而在那之中,將會有我傑夫·基德的一份微薄但卻無私的力量!

當朝霞再次布滿天空時,聚集在我身邊的不再是因為故國的淪喪而沮喪的亡國的奴隸,而是群懷著深深的悲傷和不變的誓言,矢志復興國土的戰士們……

休恩的情報是準確無誤的,剛剛佔領了大片領土的克里特人和溫斯頓人忙於鞏固自己的統治,無暇分撥大批軍力來對我們進行追擊,同時,佩克拉上校的阻截也使東部的部分領土暫時沒有落入克里特人的手中,這也使我們在東去的道路上沒有遇到任何襲擊。

現在,翁伯利安山谷距離我們只有兩天不到的路程,如果沒有意外,佩克拉上校正在那裡為抵禦克里特人的入侵做著最後的努力。雖然朋友的死去和國土的覆亡讓我心情沉痛,但一想到我們不久之後就可以再見到這個年長可敬的軍人,我還是感受到了不可遏制的喜悅和歡娛。

「陛下……」正當我被自己不知是高興還是悲傷的情緒搞得有些精神恍惚的時候,正前方,一匹戰馬揚起一道纖塵,向著我們的中軍大隊飛快地馳來。馬上的騎手大聲呼叫,那是我們派向山谷方向傳遞情報、打探消息的哨兵:

「陛下,翁伯利安山谷自一天前遭到克里特人大軍的攻擊,現在戰局緊張……」

聽到這個消息的我們心裡暗暗吃驚:如果翁伯利安山谷在我們到來之前被克里特人攻克,那我們就真的陷入重圍之中,再也無法逃脫了。

弗萊德並沒有表現出像我們那樣的不安,他略一思索,隨即下達了命令:「騎兵全速馳援翁伯利安山谷,其餘部隊由羅迪克帶領,急行軍前進,務必在一天之內趕到……」

半天后,我們在山谷西側的山坡上目擊了這場戰鬥:

這是一場不均衡的戰鬥。戰爭的整體完結讓克里特人有能力在這道小小關隘前聚集起不下四萬的軍力,克里特人棕褐色的鎧甲在山地中聯成了一片,就好象一群密集的山螞蟻,無情地啃食著眼前這道封鎖山谷的關口。佔據著絕對優勢的克里特人甚至運來了相當數量的遠程投石機,將大塊的山石投向城牆。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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