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無法揮出的復仇之劍

在金屬的崩潰聲和生命的慘呼聲中,我們與米拉澤的皇家衛隊相遇了。

對於任何一個士兵來說,皇家衛隊都是一個讓人尊敬和憧憬的名字。只有真正的勇士才有資格側身其中,站在距離王國權力最近的地方,守衛這個國家最有力量的人。他們的旗幟和皇族的家徽有幾分相似,是一隻奔行的獵豹。所不同的是,徽章上的獵豹是奔跑在交織著薔薇和蘭草的花牆上,而戰旗上的獵豹下方則交叉著滴血劍和盾。

對,劍和盾,最普通又是最高貴的武器,那是歷代德蘭麥亞的王者最後的依靠。

他們不愧是守衛皇家尊嚴和榮譽的忠誠衛士。在倉促間,他們根本無力組織起行之有效的防禦陣型,所以,他們從一開始就放棄了陣地戰的想法,甫一接觸就和我們糾纏在一起,如同一條蛇纏上獅子的身軀,而後拚命地收緊自己的肌肉,試圖停止這頭猛獸的奔襲。

我從來沒有見過一支軍隊在如此散亂的陣型下還能保持這種水準的戰鬥力,他們像瘋了一樣三五成群地散落在我們面前,不屈地揮動著他們的武器。這是必敗的一戰,他們並非不了解這個殘酷的現實。但是,他們是皇家衛隊,他們的職責不是在戰場上取得勝利,而是守護那個頭戴王冠的人,保護他的生命。他們在為自己的主人爭取時間。且不管他們的主人是多麼無恥的敗類,他們是真正的好漢,對得起自己身上威武的衣甲和那面象徵著王者權威的豹旗。

他們差點就成功了。

一剎那間,飛掠在風雪中的閃爍星潮彷彿被一片銀色的雲朵遮住了光芒,我們不得不在這勇敢卻沒有章法的防衛面前慢下腳步。胯下的戰馬每上前一步都是那麼困難,我們只能在這雜亂的人堆中不斷躲閃著隨處有可能飛來的襲擊。剛剛正面擊碎了一支重裝騎兵部隊的星空騎士們被這些無畏的人面前放慢了腳步,在我們前方,兩個重裝步兵方陣正在從兩側向中間合攏,試圖把我們和前方不遠處的米拉澤分隔開來。

我說的是,他們差點就成功了。

如果能夠選擇,沒有一個將領願意與這群豹旗下的勇士們戰鬥。如果在別的場合,我們可以毫不吝惜地讚美他們的勇敢,但現在,我們只能毫不吝惜地毀滅他們的生命。

「被一支散亂的軍隊阻攔住,你們就不覺得羞恥嗎?」紅焰雙刀一分,揚起一片紅霧,而後回過頭來大聲地喊。他綠翡翠一般的獨眼帶著道道血絲,清晰地說明了他的豪勇和焦躁。

「跟著我,向前!向前!!向前!!!」遊俠一勒韁繩,他胯下的那頭變種的坐騎四蹄揚土,瞬間將我們撇在了身後。在他面前,沒有一個人有機會看他第二眼,那些捂著傷口倒地哀呼的傷者有資格慶幸,最起碼,他們保住了自己的性命,還有機會親手埋葬自己的戰友。

紅焰的激勵使原本就士氣高昂的士兵們更加興奮起來,他奮戰的英姿猶如在剛剛磨礪好的刀鋒上塗上了一層油脂,讓原本就無可阻擋的利刃愈加的鋒利起來。對於這支軍隊來說,紅焰絕對是一個不可或缺的領袖。如果說普瓦洛的魔法創意讓這支軍隊有了血肉和骨骼,弗萊德的指揮和決策讓這支軍隊有了生命,那麼紅焰的存在,就給了這支軍隊一個戰鬥的靈魂。

儘管因為種族的原因而沒有擔任軍職,但紅焰是我們事實上的騎兵統領,所有騎兵的訓練和戰鬥都是由這個豪邁的精靈來領導的。與普通的軍官們不同,紅焰從不依靠命令和地位指揮士兵,他所憑藉的,是他無可比擬的勇氣、高超的戰鬥技巧以及對士兵們真誠的愛護。在訓練場上,他是最嚴厲的教官,同時也是最出色的戰士,沒有一個士兵不對他強大的力量表示尊敬。而在平日里,他又是最活躍的領導者:喝酒、摔交、賽跑、角力……他不拘身份地與士兵們縱情歡樂,像兄長那樣與他們交流。他總是和士兵們在一起,用自己的行為去感染他們、贏得他們的尊重。像他這樣的人,無論在哪裡都會受到歡迎。

普瓦洛以他的仁愛和智慧受到了士兵的敬重,弗萊德因為他的高尚和傑出讓士兵們崇拜,那麼紅焰就是以他火熱的激情直接刺激著士兵們的心,讓他們服從他,跟隨他。士兵們已經習慣於不去聽紅焰在命令什麼,因為這根本沒有必要。紅焰要求士兵們做的只會是一件事,那就是跟上他,和他站在一起,用他們最強大的一面去壓倒對手,贏得勝利。無論對手是什麼人,只要有紅焰在,我們的軍隊就不會有絲毫畏懼。這就是烈焰遊俠的魅力,他可以激起身旁的人所有的潛能,讓一個即使是再普通不過的人瞬間爆發出強大的力量,變成最狂熱的戰士。

「以血為證,不勝不歸!」本已無比犀利的騎士們大聲疾呼著,奇蹟般在自己的體能和魔法作用的極限面前再次向前邁出了一大步。面前的敵人似乎在一瞬間變得不堪一擊,幾乎要讓人懷疑他們和片刻前那些給我們製造了不少麻煩的對手是否是同一支軍隊。

皇家衛隊的努力頃刻間化為烏有,他們已經非常出色,但對於我們來說,這還遠遠不夠。這群流光溢彩的魔法騎士猶如奔騰而出的一道洪流,在被阻擋了片刻之後就以更強大的力量崩潰了前方的堤壩,更加迅猛地湧向前方。

鮮血、雪花和熱淚模糊了我的雙眼,讓我不由得抬起頭來,將目光從身邊的戰鬥中抽離,投射到更遠一些的地方。那面象徵著王者地位的旗幟看上去已經十分清晰了,我幾乎可以可以目測出旗幟下垂掛著的飄帶有多長。

米拉澤慌亂的表情近在咫尺,似乎我伸手就可以把那張醜惡的臉抓在手裡。步兵方陣正在向中間合攏,但是這已經沒有用了,前方還有足夠的空間,足以讓我們輕鬆地穿過。雖然米拉澤此時還可以自由調動的兵力接近兩萬,但對於我們這支不足三千人的輕騎而言,他幾乎是赤身裸體毫不設防地暴露在我們的刀下。

如果說,米拉澤此時還有什麼應該做的,那就是像個真正的王者和武人那樣,率領他身後的軍隊勇敢地衝上來,和我們做最後的一搏,完全憑藉自己的武力和意志來面對我們,將勝負和生死交給命運之神和死神來裁決。如果他真的這樣做了,或許我還會覺得他是個不乏勇氣的梟雄,在仇恨他、鄙薄他的同時,還能在心中給他保留一點點尊嚴的位置。

但是,就像所有陰險卑劣的人一樣,他不會、也不敢這樣做。在這生死一線的關頭,他喪失了最後一次選擇堂堂正正做人的機會。

米拉澤所謂的王者尊嚴徹底崩潰了,在驚恐和絕望中他已經完全失卻了一個良將的風範,作出了無法挽救的愚行。低沉急促的號角聲響起,這是那個即將遭遇可恥敗績的人在向整個戰場傳遞退卻的信息。這個命令已經絲毫沒有理智的成分,透過它我們只能看出一個膽小鬼最後的瘋狂:包圍著我們本陣的近三萬大軍此時正佔據著優勢,他們根本來不及回援本陣。倘若任由他們進攻,或許還有可能讓羅迪克他們全軍覆沒,從而動搖我們的心智。

唯一的機會也在米拉澤的怯懦下悄然溜走,再沒有什麼可以挽救他。

巨大的旗幟開始向後退去,在呼嘯的寒風中,那面原本威風得意的旗幟此刻不安地翻滾著,就像是一條蠕動痙攣的醜陋爬蟲。

而事實上,那面旗幟下並沒有米拉澤的身影。在這場無法挽救的混亂中,米拉澤第二次拋棄了與他一同戰鬥的人們。

他原本寄望於隱匿在亂軍之中,尋找機會溜走,以逃避我們的追殺,但這根本不可能。他那身燦爛的金甲和華麗的披風出賣了他,他所騎乘的那匹神駿的戰馬此刻也成了暴露他的敵人。他那近乎病態的虛榮心終於遭到了報應,使他在我們的刀鋒前無所遁形。

其實,即便沒有那些閃亮耀眼的奢侈品,我仍然能夠找到他。因為從突破皇家衛隊的那一刻起,我的目光就始終沒有離開他。

化成灰我也認的!這是人們在表達對某人的恨意時經常使用的一句話,我曾以為這是句經過了藝術誇張的修辭,但現在我覺得這是真的。對他的仇恨甚至已經鑿穿了我的骨頭,深深刻入了我的靈魂。當你對一個人的恨意強大到這個地步的時候,即便你閉上雙眼,僅僅依賴於感覺,也可以發現他的所在。我堅信這一點。

「米拉澤,你來啊,來和我戰鬥,像個真正的男人那樣!」弗萊德生平第一次在戰鬥中表現他的熱血和豪邁。他圓睜著雙眼,像頭憤怒的公牛。或許吧,他是最傑出的將領,最冷靜的統帥,最勇敢的軍人,但此時,這個年輕人僅僅是一個復仇者,一個矢志為自己的友人尋求公道的年輕人。在這個時候,沒有人還能夠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如果有,那他就絕不是個真正的男人。

聽到他的叫喊聲,米拉澤連看都不敢向他看一眼。但是,他不再僅止於逃竄,而是終於幹了些什麼。

他幹了件真正讓人憤怒的暴虐的事!

在倉皇中,米拉澤拔出了他的劍,砍倒了他阻攔在他馬前的一個士兵。

「讓開!都給朕讓開!你們這些卑微的人,不要阻攔你們的國王!給朕擋住他們!聽到沒有,給朕擋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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