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國王、將軍、大臣

辰光城的情形雖然危急,但並不像我們想像的那麼糟,近兩萬克里特大軍在攻陷了扼守皇都南側通道的銀盾城堡後,只是囤兵城內,並沒有立刻對我們的王都發起進攻。

在我們到來之前,已經有三支援軍抵達辰光城,他們是軍務大臣梅內瓦爾侯爵閣下領內的三千私兵,國王陛下的侄子、東方希特維尼亞高地的擁有者、封·加列特公爵閣下的軍隊五千人,以及西北部芬特城由年輕的米拉澤男爵的八百援兵。和兩位大貴族的陣容相比,米拉澤男爵的部屬不但數量微不足道,連鎧甲器具也很陳舊。但我覺得,年輕男爵的士兵們表現得更像是群士兵,他們警醒、可靠,即便在休息的時候也不會放鬆警惕。

危難中的辰光城,如同一條在風雨中飄搖的小舟,而在那看不見的水面下,卻在涌動著幾道有力的暗流……

「歡迎您的到來,我們無敵的勇士,年輕的侯爵閣下。」在皇宮前,梅內瓦爾侯爵親熱地與弗萊德擁抱在一起。當我們用一支形同民兵的散兵游勇在與溫斯頓帝國大軍的戰鬥中取得勝利之後,他就毫不羞怯地以弗萊德的發掘者自居,時常以師長的姿態向弗萊德賣好,生怕別人不知道當初是他舉薦弗萊德獨當一面的。至於當初他給我們的是一支什麼樣的軍隊,卻再也沒有人提起了。

「啊,是梅內瓦爾大人,多日不見,您的氣色比以往更好了。不過我不得不提醒您的口誤,下官的爵位只是二等伯爵而已。」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弗萊德學會了與這些油滑的官僚們虛與委蛇。在表現恰當禮節的同時,他也知道了在什麼時候向對方表示毫無誠意的友好,儘管這個時候他總是無法掩飾皺起的眉頭。

「我沒說錯,閣下……」軍務大臣的聲音壓得更低了,「您在疆場上的勝利為您贏得了這個爵位。您知道,為了說服強硬的陛下,我的公主殿下花費了多大的力氣。不過,這都過去了,這是您應得的榮譽……」

現在我們已經不是對內廷事務一竅不通的生手了,起碼我有足夠的身份和地位讓我站在這個國家最中心的大廳里,所以我知道,他口中的公主殿下是尊貴的陛下唯一的女兒,也是他公開承認的唯一的孩子卡莫里公主。而她的夫婿,正是梅內瓦爾先生的二兒子克里茨子爵。

「您的委任證書馬上就會到來,而我,年輕的先生,希望您提前知道這個消息。我不該告訴你的,可是我實在忍不住。我太高興了,畢竟您是我保舉的最優秀的人才,這證明老梅內瓦爾的眼睛還沒有花,哈哈哈……」

「您真是讓我受寵若驚,先生。」弗萊德不卑不亢地回答,但我看得出他的情緒更糟糕了。

「不過,在正式的委任下達之前,我還不敢僭越自己的身份。我告辭了,先生……」我的朋友帶著我們恭敬地向梅內瓦爾先生行禮告辭,表現出了甚至於一個下級官員對上司都不應有的過重的禮貌。這是弗萊德極端厭惡的表示,他情願用格外隆重的禮貌將他不喜歡的人拒之於千里之外。他或許覺得對這樣的人連自己誠實的厭惡都不值得接受吧。

遺憾的是,梅內瓦爾先生似乎把這當成了某種具有積極意義的表示,他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我們的禮儀,微笑著目送我們離開。

「嗨,那是誰?雖然我從沒有見過您,但第一眼我就認出您來了。您是德蘭麥亞的利劍,王國的英雄,卡·古德里安伯爵閣下吧,見到您我太高興了。」還沒有走出幾步,我們就不得不被一聲召喚喊得停住了腳步。喊住我們的是一個三十五歲上下的貴族,他長著棕色的頭髮,如果把貴族普遍存在的虛胖忽略不計的話,他的身材還是很協調的,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一個美男子。他的表情很和氣,彷彿隨時都可以和別人勾肩搭背成為朋友,但兩隻藍色眼眸卻彷彿兩團幽藍的火焰,燃燒著他心裡的慾望。

「封·加列特公爵。」弗萊德從貴族徽章上認出了對方的身份。他不得不把剛從一個別有用心的示好者那裡獲得的自由抵押到另外一個身上,尊敬但並不真誠地接上話茬。

「不用那麼拘禮,年輕的伯爵,哦,或許我應該喊你侯爵閣下,你知道這件事嗎?」他拍了下額頭,似乎恍然大悟地說:「您當然知道了,剛才梅內瓦爾先生跟您說的應該就是這件事。其實他沒有必要這麼急著告訴您,這簡直剝奪了您得到一個意外驚喜的樂趣。」

「獲得更高的地位意味著要承擔更多的責任,閣下,我可不覺得這是什麼驚喜。」我真同情我的朋友,他試圖努力擠出一個禮節性的笑容,但他現在看上去很難看。

「不要喊我閣下,我喜歡和年輕的軍人交朋友。」公爵閣下洒脫地揮了揮手,「不要把我當成那些老舊的貴族,我當過兵、也打過仗。如果您願意稱呼我的名字,或者像個老兵一樣喊我聲朋友或者兄弟,我會很高興地接受的。事實上,軍隊中很多將領都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希望您也能成為其中之一……」他在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別有深意地看了弗萊德一眼,帶著明顯的拉攏含義。

「我恐怕自己沒有這個榮幸……」弗萊德的面部肌肉似乎是在抽搐,我不知道他還能把這個不怎麼樣的微笑表情堅持多久。就在我試圖用某種方法解除他的痛苦時,宮廷禮儀官的聲音救了他:

「國王駕到……」

宮廷的喧嘩停止了,官員們紛紛用合適的禮節迎接國王的到來。當他坐到他的座位上,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說了句「平身」之後,我又一次看到了這個國家的君主。

還只是一年不到的時間,他已經老了很多:原本一片烏黑中攙雜著几絲銀白的頭髮現在已經變成了灰白的一片,眼眶和鼻子漸漸塌陷,雙手猶如脫水的植物,枯萎得不像樣子。他的呼吸粗重,眼神渙散,如果不是眉眼間還保留著幾分莊嚴的王者之相,我甚至會以為自己認錯了人。對於這個柔弱的老人而言,將一個國家壓在他的肩膀上似乎的確過於沉重了,尤其是當他不得不面對兩大強國的欺凌戰禍的時候。他的身體看不出什麼大問題,但是他的精神狀態很差,雖然我沒有米莉婭那樣精湛的醫術,但起碼我還知道,精神上的壓力也是可以殺死人的,而且這方面的問題很難解決。

看著他虛弱的模樣,再看一看兒媳享有皇位繼承權的軍務大臣,然後再看看同樣享有繼承權公爵閣下,我似乎明白了點什麼,但又想得不是很透徹。

「我的將軍,你回來了,很好。」陛下看著弗萊德和我們,他的表情依舊是那麼友善。他就是一個友善的老人,這品質對於一個人來說是難得的優點,但對於一個君主,則未必是他的福氣。

「我接到了你的戰報,你做得很好,顯揚了我德蘭麥亞的國威,挽救了這個國家。在這個時候把你們召回來實在是很可惜啊,不過我想,溫斯頓侵略軍暫時沒有什麼大的作為了。為了表示對你的表彰,我特賜予你三等侯爵爵位,而你的部下們,也會得到與他們的忠誠相對的報償。」

他做了個手勢,一個內侍將早已準備好的委任證書、和禮服徽章端上來。我們齊齊跪在地上,向國王陛下表達了謝意,而後便退到了一邊。在人群中,我發現了一雙年輕明亮的眼睛正吸附在弗萊德身上,迸射著激動的神采。那道眼神很奇怪,並非是單純的嫉妒或是羨慕,而似乎是飽含著一種讓不正常的狂熱,即便說那是崇拜似乎也並不過分。我著意打量了一下這道眼神的主人,那是個年輕的下階貴族,他身材頎長消瘦,挺拔俊秀,身上的禮服並不像他身邊的人那麼鮮亮,但整齊得體。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安靜的像塊石頭,但我彷彿覺得這個人就是一團火焰在燃燒。他沒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存在,甚至連國王陛下也沒有注意,而只是把精神集中在弗萊德身上。

有趣的年輕人,我想,而後我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年輕人?我難道不再是一個年輕人了嗎?我只有二十二歲而已啊,是什麼讓我那麼快就覺得自己已經老了呢?

當我把分散的精神收回的時候,國王陛下的一篇長篇大論只剩下了最後一段:「……德蘭麥亞危在旦夕,我不知道這個祖先英烈留下的偉大的名字還可以保存多久,但我相信,它絕對不會在我手中消失。現在,都城城牆下有的是優秀的戰士,我只需要一個人出來統帥他們,帶領他們,讓他們面對強敵,獲取勝利!站在這裡的各位都是德蘭麥亞最傑出的人,我希望你們中有我想要的人,他將成為這一次都城防禦戰的統帥。」

長久的沉默,沒有一個人答話。以一個並不強大的國家的實力獨自支撐兩大強國的侵略,稍有閃失就會身敗名裂。即便是溫和的君主,在絕望時也會找到一個遷怒的對象,這時候戰敗者最好的下場也是身首異處,而最壞的……沒有人能夠想像。這可不是逞英雄的時候。

「怎麼,沒有人嗎?一個也沒有。看看你們,有將軍,有元帥,有首相,有大臣,有皇親國戚,你們拿著豐厚的俸祿,卻在這個時候連一個能幫助我的人也沒有嗎?」陛下看著站得距自己最近的那些王國最高貴的人們,他的話語中帶著憤怒,但更多的含義是無奈和疲憊,甚至還有點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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