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達沃榨汁機

夜晚過去的很快。

弗萊德並沒有命令部隊繼續攻擊達沃城的內城,而是趁著夜色正濃的時候將部隊安置在外城城牆附近,重新整頓序列。畢竟,經過整整一晚上的廝殺,士兵們都已經十分疲勞了,而且在敵君將領古鐵雷斯的英勇奮戰下,內城防線有了充足的準備時間,我們的士氣也遭受了很大打擊。在這個時候,與其讓士兵們拖著疲勞的軀體繼續作戰,倒不如讓他們充分休息。

我們依循諾言,將古鐵雷斯和他勇敢部屬們的屍體送入城中。有一個參謀提議虐待他們的屍體以激怒城中的守軍,引誘敵人出城交戰。他的主意沒有錯,如果實施我想也會很有效,可是沒有人願意在這個時候聽到這樣的話語。他還沒有把話說完,憤怒的達克拉就重重一拳擊在小腹上,停止了他進諫。

在他痛苦倒地時哀號著翻滾時,沒有人上前攙扶,即便是軍中地位最卑微的士兵都用蔑視的目光看著這個軍官。

「不要因為戰爭就失去了最後的人性,勇敢的戰士和沒人性的殺人機器最大區別就在於……」羅迪克拖著那參謀的衣領陰聲說,「無論戰況如何,對於英雄,戰士的心中都不曾失去敬畏。」

我們用馬車將敵人的屍體送至城門,沉默了片刻,城門打開了,守軍的將領卡萊爾親自牽過拉車的馬匹,緩慢而鄭重地將朋友的屍體帶進城門。這時候只需要一支箭或者一隊輕騎就可以輕易地沖開城門,可沒有人願意這麼做,似乎如果我們這樣做了,就侮辱了我們身為一個「人」的尊嚴和榮譽。

沒有多久,城牆的那一側傳來陣陣被壓抑著卻又無法壓抑的悲傷的哽咽聲,繼而,四名身著禮服的軍官將平放著古鐵雷斯屍首的木板安靜地抬上城牆,城牆上,有一堆剛剛堆積起來木柴。

古鐵雷斯的屍體在柴堆上靜靜地燃燒,火焰照亮了黑夜的孤寂。月亮不知何時游出了雲層,將涼涼的銀色光輝撒向大地,彷彿在天與地之間鋪設了一條榮光的大道,用以接引烈士的一縷英魂。不僅僅是溫斯頓人,我們的所有士兵也正看著這次樸素而隆重的戰地葬禮。隨著烈焰燃燒的,不僅是一個軍人的軀體,還有幾千溫斯頓軍人不滅的心志。

我們讓戰鬥變得更艱難,或許我身邊會有更多的子弟因為這一時的仁慈永遠的倒下,可我不覺得我們做錯了。

為什麼呢?在生命、勝利和我們的心情之間,到底如何計算衡量才是正確的呢?

「我這樣做對不對,傑夫?或許,我應該接受那參謀的諫言吧,這對於這場戰爭更有利。可是這樣的事我還是干不出來。」

他嘆息著說:「我是不是也有了愚蠢的貴族的榮譽感呢?」

「如果是我,也會這麼做的,這份榮譽感不僅僅屬於貴族呢。」我回答,「你這麼做,說明你還沒有被戰爭變得瘋狂,還是一個有感情的正常人吧……」

當清晨來臨,金色的陽光攀上高聳的城壁,照亮新的一天時,炊煙飄動在晨光之中,揚起讓將士們欣慰的氣味。不必將熱騰騰的飯食抱在懷中,只需要聞著這氣息就足以讓人欣慰,即便只是聞聞,這也是只有生者才有的權利。

相比之下,我們的對手要可憐許多,物資的緊缺讓他們不得不減少糧食的供應。不必親眼所見,從俘虜的口中我們也可以知道,他們碗中的湯食遠比我們來的稀薄。在這秋天已有些寒冷的清晨,只能用大量的熱水和少量的飯食來欺騙自己的胃,這並不是件讓人愉快的事情。可我們必須將同情的心理收起,將敵人悲慘的現狀利用到最大。

這是戰爭。

這就是戰爭!

所謂的外城,並不是包圍整個城市的第一道防線,它只是在城門正前方迎向平原的部分多出的一層城牆,用以卡住進出城市的交通要道。靠近碼頭一側的城牆就只有內城一層,而內城才是環繞整個城市的真正的城牆。兩道城牆之間,留出了一道大約兩箭距離的空地,這原本是城中部分貿易進行的場所,有時也做士兵操練的廣場。

現在,這廣場上士兵並非是在操練,他們手中的劍註定是要染血的。

在凜冽的箭風中,我們的士兵艱難地靠近了城牆。他們把攻城的雲梯架上牆壁,然後開始了要命的攀爬。

第一撥攻擊註定是無效的,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這一點。可必須有人第一個沖向前去,為一個或是愚蠢或是高尚的理由拋灑生命。面對士氣高昂的敵人,我們的戰士一個接一個地攀上雲梯,又一個接一個地落下,他們要經受的是鋒利的箭矢、致命的重物、滾熱的液體和無情的刀槍。他們中不少人永遠地倒下,用自己的生命為妻兒父母換取一份微薄的撫恤金,讓他們可以買下一小塊蘸著人血的土地。這對於他們來說或許是件好事吧,起碼,他們不必再為自己的生死和親人的生計擔憂。而這,大概也正是他們可以去死的理由。

對於已死的人來說,的確沒有什麼值得他擔憂的了。

即便如此,他們也未曾畏懼。他們已經不是那支被稱為「垃圾」的軍隊,在我身邊的這位年輕的將領手中,他們為自己贏得了不輸給強大敵人的輝煌戰績。他們已經擺脫了恥辱的名聲,不再為掙扎求生膽怯的逃竄;而是高舉起驕傲的旗幟,成為在戰鬥中最勇敢的一群。或許,一個人只要曾經勇敢過,就會不自覺地唾棄自己的懦弱;一個人只要曾經圍繞過榮譽的光環,就會追逐更偉大的腳步。

在外城城牆上,原本用於保衛城池的遠程攻擊武器正掉轉頭來破壞著城市的防禦。由於兩堵城牆距離並不遠,能夠破壞城牆有作用的大型投石機無法使用,所以真正發揮作用的是那些殺傷面窄卻威力巨大的弩炮。這些強大的武器與對面的城牆互相交換著死亡的商品,為登城部隊儘可能提供著掩護。

城門口,撞門的沖柱正在努力破壞著厚實的城門。這笨重卻實用的武器由幾十個身強力壯的大漢抬著,不住地移動、撞擊。在他們身旁是些衣甲厚實的重裝步兵,他們高舉盾牌,在頭頂和兩側結成一大片厚實的防禦,為下面的士兵阻擋住來自城牆上的襲擊。儘管緩慢的移動速度降低了沖柱的威力,但由尖銳的鐵器鑲嵌的柱頭仍如鋒利的牙齒般撕咬著木質的城門,不時將木渣從門上刮掉,發出撕裂的聲響。

「再加把勁,兄弟們!讓城上的那群傢伙知道,並不是只有溫斯頓人才有勇士!」達克拉的聲響從沖柱的陣列中傳來。衝動勇敢的石匠之子按耐不住沸騰的熱血,居然衝到戰場上最危險的地方,和自己士卒們站在一起。

「長官,這裡危險,請到後方指揮!」他的副官大叫著,規勸自己年輕的上司。

「我的士兵在這裡,我的戰場在這裡!」達克拉大聲回答,拒絕了副官的勸告。

「讓我們一下子搗碎這破爛玩意!」

或許是他的呼喝、或許是他身先士卒的勇氣在激勵著士兵們,打著赤膊抬著沖柱的漢子們用粗野的叫喊聲回應著他嘶啞的聲音,一次又一次給面前的木門施加著破壞的力量。箭矢不時地透過盾牌和鎧甲的縫隙,將一個個魁梧的大漢放倒在地,這時候就會有另外一個人接替他的位置,繼續完成這危險的任務。

「達克拉,危險,後退!」忽然,後陣的雷利發出了危險的警告。可是還不夠及時。城牆上,一大鍋沸騰的滾油當頭澆下。這些竄動的液體附著在士兵們的皮膚上,發出刺耳的聲響,讓人失去意志。許多人抱住頭臉在城門前痛苦的滾動,他們的哀叫聲足以使最冷酷的人心驚膽戰。受傷最嚴重的幾個人的肌膚和毛髮被高溫融化掉,翻轉出他們的肌肉,幾乎每滾過一片土地就會從身體上掉下幾片肉屑。甚至連造成這一切的溫斯頓人也不忍再讓他們遭受這不屬於人間的痛苦,用弓箭和擂石提前結束了他們的生命。原本嚴密的陣型破碎了,溫斯頓的弓箭手門把握住這難得的機會,在碎裂的陣型中找尋著自己的目標,製造著更大的破壞。

一支火把從城牆上扔下來,它燃起的火焰徹底破壞了陣列,嚴重威脅著城門的沖柱被拋棄在地上安靜地燃燒。

「達克拉!」雷利擔心朋友的安危,迎著密集的箭雨衝上前去。達克拉的胸口被燙傷,背後和小腿上各中了一箭,被兩名士兵向後架去。雷利用盾牌掩護著自己的友人,把他拖向安全的所在。

「達克拉,你沒事吧!醫生,醫生!」看到達克拉嘴唇青紫,精神萎靡的樣子,雷利慌了手腳。我們不知道達克拉的境況如何,忙跑過來查看。

「沒事……死不了……」高大的石匠之子咧開嘴慘笑了一下,似乎牽動了傷口,又微微皺了皺眉頭。

「按住他的手腳。」聽到召喚,米莉婭很快來到我們身邊。她抽出一柄鋒利的小刀,吩咐我們說。我們照辦了。

「有本事受傷就別怕疼。」她撕裂達克拉的上衣,看了一眼中箭的位置。雷利見狀把撕裂的上衣捲成團,塞入達克拉口中。

「啊!」米莉婭的小刀劃開達克拉的傷口,翻起的肌肉處流出暗紅的血色。看著達克拉睜大了眼睛全身劇烈顫抖的樣子,我知道,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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