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連環套

夜晚,風卷過野草,發出沙沙的聲響。失去了月亮的夜一如閉上眼睛的少女,安靜而美麗,就好像是一個抒繚的夢境。

可這安靜很快就被一陣馬嘶和騎手們驅趕牲口的吆喝聲打斷了。

羅迪克和我率領著去而復返的士兵們無聲地潛伏在草叢中,為確保不發出聲音,每個人的口中都銜著一根草葉,連呼吸聲都因為經過鼻腔的運轉而變得沉靜。失去了月光的夜色幫助我們靠近了正在忙碌的溫斯頓輕騎而沒有被發現,而馬車上的火把把他們忙碌的身影暴露在我們眼前。

我很高興剛才放走馬匹的小花招奏效了,這些勇敢的戰士窮追猛趕也只抓住了五匹奔逃的拉車牲口,其餘的運輸車輛根本無法移動。這些物資堆得太滿太沉重了,以至於必須要兩匹馬同拉一輛車才能勉強地前進。

「下馬!」溫斯頓人的指揮官命令道。他是個濃眉大眼的中年人,身材高大,面色紫中透紅,蓄著北方游牧民族特有的長髮,顯得威武又勇猛。

「用戰馬拉車。」他這麼命令著,順手把自己高大的戰馬套上了轅頭。看得出,那些勇敢的騎士們不太情願地將與自己生死與共的戰馬當下等牲口來使用,但形勢不容他們反對。在榮譽和命令面前,他們勉強地選擇了後者。有幾個士兵愛撫地摸著轅頭上的馬脖子,在它們的耳朵邊上悄聲說這什麼,既像是在安撫它們的情緒,又似乎是在道歉。他們對馬匹的喜愛就好像是自己最親密的戰友,這種感情是每一個經歷過戰陣廝殺的軍人都能夠體會的。我有些同情眼前這些敵國的將士,他們正按照弗萊德的計畫一步步走向死亡。

他們的動作很快,沒多久,所有的車輛都配好了拉車的戰馬,同時,幾乎三分之二的騎手失去了他們的坐騎,不得不暫時轉為步兵。

這時候,他們的死期就到了。

道路兩側的叢林中響起弓弩的弦簧彈奏的死亡之音,一支支勁箭挾著犀利的風聲射向僅存的騎兵。毫無防範的溫斯頓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僅在短短的一瞬間,驕傲的溫斯頓帝國軍就失去了幾十名勇敢的鬥士。

剛剛經歷了一場廝殺的敵國勇士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打懵了,這是一場他們無法理解的戰鬥。他們明明已經取得了勝利,贏得了他們所希望的戰利品,他們甚至檢點了車上的貨物,精明的士兵已經在計算自己可以從中得到多少好處。就在他們最鬆懈最無力的時候,死亡與他們不期而遇。如果德蘭麥亞人有這麼強大的力量,又怎麼會在開始的戰鬥中如此不堪一擊,將這麼多的物資拱手奉上?

他們所想不通的,就是我們要得到的。我們所求的不只是一次小規模的圍殲,在他們身後的高聳堅固的達沃城才是真正的目標。為了這個目標,弗萊德對這次戰鬥下達了他的命令:

全殲!

全殲,一個也不放走!當對手是驍勇的溫斯頓騎兵時,這個命令並不容易完成。我們所做的一切幾乎全部是為了把這群騎手留在原地,消除他們漏網的一切可能。貨真價實的物資和真正的戰鬥放鬆了他們的警惕,失去了馬匹的車輛剝奪了他們的坐騎。雷利在兩側的山林里現在埋伏著大量的士兵,杜絕了他們從兩側逃脫的可能。紅焰率領一隊輕騎兵封鎖了他們的去路。為了做到萬無一失,弗萊德還親自率領三百人在回城的必經之路上組織了第二條防線,絕不讓任何一個溫斯頓人活著逃回城去。

而在另一側,我們這支押運的隊伍去而復返,堵塞了縱深的唯一通道。

面對不足五百人的偷襲隊伍,我們動用了幾乎五倍的兵力來完成這次圍殲。設計如此繁雜的環節、興師動眾來對付這支零散的敵軍似乎沒有太大必要,但如果你知道這是牽涉一城一地甚至整個戰局得失的關鍵,就絕不會覺得這一次的伏擊太過隆重。

「撤退!」溫斯頓人的指揮官高呼。任誰也不能否認他的勇敢和冷靜,在這極端不利的局面下,他毫不貪戀已經到手的戰利品,第一時間調整隊列向後退卻。可是他的明智還不足以改變局勢。當紅焰率領輕騎兵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的不幸就已經被銘刻在了今晚的夜空中。為了確保不放走一個敵人,紅焰的輕騎兵們並沒有採取他們殺傷力最大的快速衝鋒,而是像重裝騎兵一樣排成陣列,手持長槍封鎖了道路,緩慢而有力地向敵人迫進。溫斯頓戰士們勇敢地撲在了這堵死亡牆壁上,試圖用過人的勇氣賭博自己的生命。但無疑,他們是輸家。他們的刀劍指向前方,他們的目光看向前方,他們的腳步邁向前方,但最終,他們的屍體倒向了前方。那一張張痛苦的面孔親吻著大地,那是他們最後的歸宿。

「全軍向後,衝鋒!」那軍官準確地判斷出現實的狀況,下達了此刻最正確的命令:如果兩側有伏兵,後方又有阻截,那倒不如一鼓作氣沖向前去,碰一碰自己的運氣。

於是,我們在今晚幽暗的廝殺中第二次相遇了。

在此前的戰鬥中,他們依靠騎兵的衝鋒擊垮了我們。他們從服色和面孔中認出了我們,發現我們是方才的手下敗將,於是兇狠地沖向我們,希圖從我們這裡闖出一條生路。

可是,他們失去了最有力的憑藉,大半的馬匹尚且沒有來得及從轅頭上解下,僅存的幾個馬上戰士也失去了衝刺的空間,只能裹挾在步兵周圍緩慢地靠近我們。

「殺了他們,洗刷剛才的恥辱!」羅迪克高喊著,他的話語激起了士兵們的羞辱感,而我則適時地提醒著士兵們我們的有利局面:

「他們沒有馬,殺了他們!」

當我們的恥辱和敵人的劣勢相遇,從中爆發出來的是復仇的勇氣。我周圍的士兵們大聲鼓噪著,再一次勇敢地面對著自己的對手。這一次,他們是以自己習慣的方式在戰鬥,劍盾加長槍的編製在與武器單一的對手碰撞時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這種兵種和人數的優勢並非是單純的勇氣可以彌補的。

埋伏在兩側的伏兵也加入了戰團,他們實現了預期的目標,沒有把一個活著的敵人放進路邊的叢林中,為了做到這一點,他們和紅焰的騎兵一樣放棄了更兇猛的戰鬥方式,如同兩堵壁壘般向中間擠壓。

「奮勇上前!奮勇上前!」那勇敢的軍官竭力控制著局勢,正因為有他的存在,溫斯頓人才沒有全線崩潰。他是個真正的軍人,總是出現在戰鬥最殘酷的地方。他已經看出我們的用意,大聲命令著。

「突圍,哪怕衝出去一個人也好,迅速回城,稟告殿下!」

「傑夫!」羅迪克在不遠處向我使了個眼色,在混戰中策馬沖向那名軍官。我接替了他的位置,一邊戰鬥一邊下達命令,竭力保持著陣列的緊湊完整。

「噹啷!」兩名指揮官手中的武器相互交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而後兩匹高大的戰馬糾纏在了一起。從戰鬥的技巧和經驗上來講,羅迪克顯然不如他老練的對手,但佔據優勢的局面和年輕人充沛的體力彌補了他的不足,身處包圍之中的溫斯頓指揮官不得不分出部分精力來指揮已經凌亂不堪的軍隊,這讓羅迪克總是有機可乘。

忽然,隨著羅迪克毫無保留的一擊重斬,無法集中精神的溫斯頓軍官終於受傷落馬,這一劍砍在他的左胸,大股的鮮血從他胸口湧出來,瞬間淹沒了他身下的泥土。混戰中,我看見他似乎向羅迪克說了些什麼,羅迪克下了馬,沉默地傾聽著,並從他身上取走了什麼東西。片刻後,羅迪克的長劍貫穿了他的身體,永遠停歇了敵手的痛楚。當我剛剛建立了功勛的戰友再次回到我身邊時,神情有些落寞。

「你怎麼了?」我抱著受傷的手臂,看著已成定局的戰場。

「殺死一個好人並不讓人高興。」羅迪克回答說,他拿出一個掛墜。這掛墜中間嵌著一幅小巧精美的素描,上面是一個年輕英俊的戎裝士兵,眉目之間和羅迪克有幾分相似。

「他說我長得就像他兒子一樣,也像他兒子一樣勇敢。他祝我好運,在戰爭中活下去……」

「……他兒子戰死了。」

羅迪克聲音暗淡,他低頭小心地將掛墜掛在脖子上,輕輕撫摸著上面的花紋,用短暫的沉靜消化了來自一個高貴對手的美好祝福。當他再次抬起頭來時,重新露出那個勇敢堅毅的戰士的神色,仔細地觀察著戰場的變化。

戰場上,更多的兒子和父親正在死亡!

……

不久之後:

「救命!打開城門!」百十名衣衫襤褸的溫斯頓輕騎兵大聲狂呼,沖向高大的達沃城。他們的鎧甲殘破不堪,滿身的血污,分明剛剛經歷一場慘烈的戰鬥。在他們身後,大隊德蘭麥亞士兵呼叫著追趕上來。

被追殺的輕騎兵們似乎很疲憊,他們艱難地將身體維持在馬背上。但即便如此,他們依舊體現出了北地民族的驍勇善戰,不時翻身射箭,將身後追趕著的德蘭麥亞騎手射下馬來。

奔逃中,一個騎手翻身落馬,一動不動地趴在了地上。他的背後插滿了羽箭,這些惡毒的武器如同吸血鬼般貪婪地吸食著他的血液。

「卡爾文!」一個溫斯頓敗兵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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