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會當凌絕頂 第六百零五章 瞞天過海

要是這會兒壽寧侯夫人是為了別的事情來的,哪怕她是張太后的嫡親弟妹,也絕對會被擋在外頭給個沒臉。然而,她卻說是為了送徐勛的書信來的,張太后和周七娘對視了一眼,婆媳兩個全都本能地生出了一個念頭來。須臾,張太后便微微頷首。

「請壽寧侯夫人進來。」

儘管是通籍宮中的國戚,但壽寧侯夫人常來常往宮中,張太后也見得勤了,此時此刻進來下拜行過禮後,見太后皇后臉色都很有些微妙,她恭恭敬敬呈上了徐勛的書信過後,也不久坐,寒暄兩句也就去了。對於她的這種識相,張太后自然極其滿意,等人一走就立時三刻拆開了信箋的封套,從頭到尾掃了一眼後便震怒地拍案而起。

「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

「母后?」儘管自己對朱厚照的情形更加牽掛,但周七娘之前並不敢貿貿然湊上去,此刻見張太后雷霆大怒,她方才立時站起身來,卻是上前疑惑地問道,「可是平北侯奏了什麼?」

「你看看,這小子真是被先帝爺和皇帝縱容得無法無天了!」張太后見周七娘上前來,隨手把信箋往其手中一塞,當即忍不住離開寶座來來回回踱起了步子,雙手一會兒在身前死死絞在一塊,一會兒又抱住了胳膊,腳下又急又快,等到周七娘看完信後,她方才氣咻咻地說道,「既然知道皇帝是那樣的脾氣,他就別提什麼下江南的話,更何況還大張旗鼓把劉瑾他們一股腦兒都拉了去,這分明是撩撥皇帝的性子!現在說什麼倘若皇上不在宮中,那麼便極可能微服追著他們去了,而若貿貿然去追,難免皇帝犯擰,這不是馬後炮嗎!」

說到這裡,張太后先是一頓,隨即惡狠狠地說道:「再者,皇帝一國天子居然不在宮裡,這每日的文華殿議政怎麼辦,怎麼對朝野交待?」

「可南巡之事,並非平北侯最先提的。」周七娘定了定神,見張太后立時利眼看了過來,她知道太后退居仁壽宮之後,並不太管外頭的事情,少不得將錢寧的挑唆說了出來,見張太后一時大怒,她這才徐徐勸道,「母后,固然是錢寧挑頭,平北侯擋的時候又撩撥到了皇上心頭的興緻,但皇上既然早有此意,這事情真是堵不住的,早晚都有這一趟。派人去追固然容易,追回來如何料理,追不回來又如何料理?再說這會兒時辰不早,船應該已經從通州啟程了,一來一去至少要三四日,這三四日如何度過,方才是最要緊的。」

張太后儘管由太子妃而皇后而皇太后,算的是大明朝后妃中少有享盡福氣的人,但二十餘年獨霸後宮,弘治皇帝一直寵著護著,朱厚照雖則早年間有些犯彆扭,但後來亦是對她這個母親敬愛有加,結果就造成了她並不愛動腦子。經周七娘這一提醒,她立時醒悟了過來。

儘管這個皇后不是她挑的,而是皇帝一定要選的,但此時此刻,周七娘的沉著總算是讓她的心裡稍微熨帖了一些,當即問道:「那你說如何?」

此時此刻,周七娘第一時間想起的是之前皇帝擇定劉瑾和徐勛去祭祀孝陵,緊跟著又下了旨意,卻還沒打算讓谷大用張永那些人也跟著一塊去的時候對她嘀嘀咕咕的事。劉瑾獨霸司禮監已久,而這一次下江南時把八虎之中能挪動的人全都捎帶上了,卻仍是不肯就此放開司禮監,竟是讓病得七死八活的老高鳳代理。她深深記得,那次朱厚照很是嘆了一口氣。

「劉瑾這人就是太戀棧權位了,高伴伴對他一直和自家晚輩似的,他也捨得這時候趕鴨子上架,高伴伴居然還答應了,朕總得給高伴伴這麼個面子!司禮監也算是日理萬機,朕真是擔心他是不是撐得下來。」

想到這裡,周七娘便定了定神說道:「母后,第一樁,便是司禮監。雖說司禮監都是照內閣票擬批紅,但此事也不是誰都能做的。即便高公公從前便是司禮監太監,這事情也算是做過,但年事已高不說,身體也不好。妾些微薄見,前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蕭公公如今正退居城外,不若召入宮中暫代。蕭公公既然之前能辭位而去,如今也應該不會計較暫代的名義。而蕭公公在文官當中風評素來還算不錯,朝野也不會有太大意見。」

蕭敬?

張太后對於蕭敬自然並不陌生,畢竟從成化年間開始,蕭敬就一直都在司禮監,丈夫當年也對人頗為倚重。於是,她斟酌片刻便點了點頭道:「此事你想得周到,就如此。」

自己提出的第一件事張太后就答應了,周七娘不禁暗自舒了一口氣,旋即便開口說道:「至於第二樁,請母后恕妾斗膽。皇上出宮的事,能瞞還是暫且瞞一瞞。先用皇上出疹子不能見風這理由矇混過關,然後再看前頭消息如何再作計較。不如召見西廠掌刑千戶,令其持母后手書前往見平北侯,一切以皇上安危為上!」

出疹子!

張太后聽到這麼一個理由,頓時瞪大了眼睛。然而,一想到丈夫當年雖說日日上早朝,但早朝之後幾乎就從不見大臣,有什麼事要問內閣大臣,記得還是一回回御札送下去,閣臣上揭帖言事,在位多年見閣臣的次數屈指可數,如劉大夏這樣的寵臣,面聖也是罕有的殊榮。想到這裡,她的神情便緩和了幾分,但旋即就又沉下了臉。

「暫且拖延幾日並不要緊。可若是時間長了,外頭傳出些皇帝身子不妥的流言,那可如何是好?畢竟,皇帝人不在宮裡,這是鐵板釘釘的,竟是連辯駁也不能!」

「這件事……」周七娘沉吟片刻,最終還是走到張太后身側,低低耳語了幾句,見這位皇太后先是挑眉惱了,旋即斥了一句荒唐,但最終還是在她攙扶下坐了下來,她知道張太后終究還是有幾分動心,自然不會再畫蛇添足說些什麼。

「這事兒是真的?」

「皇上親自得意洋洋對妾說的,還說那會兒谷大用在側,李榮陳寬王岳三個和皇上朝夕相處的都被騙過去了,應該假不了。」想起朱厚照說起那事情時的狡猾笑容,周七娘忍不住暗自嘆氣。要說小皇帝什麼都好,唯有這說是風就是雨的脾氣實在讓人沒轍,如今捅這麼大的窟窿,她一介弱質女流,也只有這種荒唐法子彌補。於是,她頓了一頓,又補充了一句說道,「只是瑞生說,他如今大了,嗓子不同從前,怕只有七八分相似。」

「有七八分總也能救救急,到時候我在旁看著。」張太后冷哼一聲,旋即突然想到朱厚照做事的脾氣,一時又氣急敗壞了起來,「你不說我還沒注意,若真是皇帝早就和你透過此事,看來他一早就打定了主意,這才把瑞生綁了留下!好啊,我真是生了個好兒子,丟下咱們娘倆自己去快活了,他還要不要這江山社稷,若有個萬一他怎麼對得起他父皇!」

嚴正警告過徐勛和張永谷大用,朱厚照立時覺得逍遙自在,當下便扮著之前那小火者船上船下四處走動。當然,他還是怕後頭兩艘船的人瞧見了認出自己,因而只往船頭不去船尾,可最初的興奮過後,他立時又覺得船上的日子頗為無聊。這一天卻是又遇到一撥從天津前往通州的糧船雇了縴夫,他立時興緻勃勃地站在船頭觀看,見人揮汗如雨步履艱難,甚至還有人腳下一不留神摔進水裡,一來二去那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張永追隨朱厚照已經好些年了,此時此刻站在小皇帝身邊,敏銳地覺察到其那一絲不愉,少不得輕聲勸解道:「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古往今來就是這個道理。」

「要是聖人能看著這種景象,說出這種話來,我就不相信他還是聖人!你回去吧,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如今是在船上,即便是認得他的要緊人物都知機地不會叫錯稱呼,但畢竟還有不認得她的人,因而朱厚照早早就把自稱給改了。此時此刻,他輕哼一聲,別過頭去不再看那些在十月的天氣冒著大風穿著單衫拉縴的縴夫們,整個人扒著欄杆想起了心事。然而,張永卻不敢真的任由朱厚照就一個人呆在船頭。不說這看似結實的欄杆會不會斷裂,小皇帝會不會一時手腳把持不住掉下河去,就是岸邊會不會沒來由蹦出一根箭,這都是沒準的事。於是,張永就彷彿是護犢子的老母雞似的,恨不得張開雙臂在朱厚照身後護著,眼睛還警惕地東張西望。

徐勛從艙房裡頭出來時,看見的就是朱厚照無聊趴在欄杆上看著底下平靜的運河水,而張永則是在後頭小心翼翼護著的情形。儘管最初有些好笑,可見張永滿臉鄭重,他須臾便醒悟到此行容不得半點差錯,面上的戲謔笑容也就消失了。

「咳!」

聽到這一聲咳嗽,朱厚照和張永同時回過了頭。而前者那轉身動作太劇烈,整個人竟是往後頭一倒。眼見得這番情景,徐勛也沒工夫再去感慨張永起頭的小心翼翼了,一個箭步上前一拉一拽,把朱厚照一把拖了過來,他才長長舒了一口氣,聲音不知不覺就嚴厲了起來。

「這是在船上,別東張西望,落水可不是好玩的!眼下都已經十月了,距離封凍越來越近,可想而知水有多冷,受驚事小,凍病了事情就大了!要是您還這樣冒冒失失的,船到天津,可別怪我把您給強行送回去!」

朱厚照儘管和徐勛已經算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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