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會當凌絕頂 第六百零二章 既稱八虎,有難同當!

眾目睽睽之下,張彩察覺到了那些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卻是閉口不言。他在徐勛的事情上素來就是這態度,往日別人知道劉瑾容他這一條,不好拿來做法,但現如今這等非常時刻,卻有人看不過去了。仗著劉瑾的勢在六科廊中橫行一時的李憲便忍不住譏刺了一句。

「往日張大人有所進言,劉公公無所不聽,今日這要緊時刻,張大人怎麼裝聾作啞了?」

見劉瑾亦是看了過來,張彩便從容欠了欠身說道:「諸公所慮,路上安全而已,這事情簡單,只消讓劉公公直截了當對皇上言明,讓平北侯擔保此事就行了。」

劉瑾正惱火張彩說得輕描淡寫,一旁早有人代自己冷笑道:「張大人對舊主未免太高看了吧?擔保公公的安全,說得輕巧,回頭但有閃失,他推說一句失察,那公公豈不是冤枉?」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莫過如是。」張彩環視了眾人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了犀利的鋒芒,「平北侯少年得志,無論是率兵上陣,還是用人施政,都有獨到之處,唯獨不曾聽說過有損人不利己。擔保這種事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更何況公公聖眷並不亞於他,若真的出事,除非平北侯願意從此之後盡失聖眷,否則決不至於食言。」

這話眾人雖也有反駁的,但道理卻軟弱無力,劉瑾也覺得張彩的話還算有理,可依舊打消不了他心頭壓根不想去什麼江南的抵觸心理。奈何都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但劉瑾最終遺憾地發現,自己麾下的人是不少,出的主意大多是餿主意,更有甚者叫囂著立時三刻把徐勛攆下台,卻把他氣得夠嗆——要是那麼好辦,他還能等到今天?

最後,他索性把一干起不到什麼作用的人都攆了出去,留下的人除了張彩之外,尚有劉宇曹元韓福李憲。可商量來商量去,依舊不見有什麼好主意,到最後劉瑾終於忍不住再次拍了桌子:「平日你們在咱家的面前都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樣子,今天這麼點小事怎就一點主意都沒有!看你們這幅樣子,咱家要真的走了,你們怎麼架得住徐勛的那些老傢伙!」

「公公此言差矣,那些老傢伙都是行將就木的人了,半截身子進了棺材,哪裡及得上我等的年富力強?」張彩這一回又瞥了一眼周遭的幾個人,見果然沒有人自認老朽,不認年富力強,就連劉宇曹元這兩個比自己年紀大一截的也不例外,他方才又淡淡地說道,「但使公公在路上的安全有保障,至於京城,今日我等眾人之中,所在的衙門有內閣,有吏部兵部戶部,此外六科廊也在掌握,除卻都察院外,這全都是最要緊的重地!」

這句話一時讓劉瑾猛然驚醒過來。打從去年劉健謝遷下台之後,徐勛就開始大刀闊斧地和自己搶位子,形勢最險惡的時候,徐勛麾下及親善他的人牢牢佔據著吏部、禮部、刑部、都察院,差點兵部也落了人手,還是楊一清沒回來方才扭轉頹勢。但現如今在徐勛手裡的也就是禮部刑部都察院,禮部清貴,刑部繁雜,都察院也就是個喉舌的作用,彈劾這個彈劾那個煩人,實權早已不如當初了。想到這裡,他不禁面色稍稍霽和了一些,但仍是惱火地說道:「這麼說,西麓你也贊成咱家被徐勛算計著,和他一塊去江南?」

「公公此言差矣,以我之意,雖則在這些衙門上我們佔了優勢,不論是用什麼辦法的,公公決不能去!」

張彩見眾人一下子都坐直了身子,卻仍絕口不提徐勛,而是慢條斯理地說道:「平北侯舊日對我有提攜之恩,其人秉性我知道,絕不會在途中對公公有任何不利,畢竟出了事誰都知道和他脫不了干係,因為這是最下策。但公公需得知道,這宮中尚有御用監掌印張永,還有提督西廠的谷大用,再加上此前馬永成魏彬羅祥和公公也有些不大和睦,公公一出外,他們若是齊齊在皇上面前鬧騰出來……」

劉宇也好曹元也罷,甚至是被劉瑾完全收伏的韓福,巴結劉瑾最厲害的李憲,原本看著張彩總有些不服氣,之前聽張彩字裡行間無不是挑唆劉瑾和徐勛一塊下江南的話,心裡頭都打著自己的小九九,不無關鍵時刻戳穿其真面目的意思。可此時此刻張彩突然旗幟鮮明地表現出自己的反對,繼而搬出了一個最讓人無法反駁的理由,他們頓時都無話可說了。

「沒錯,沒錯!縱使徐勛麾下那些個老傢伙再厲害,見不著皇上就是白搭,可張永谷大用他們卻是想見就能隨時面聖!」劉瑾猛地一拍大腿,隨即才有些疼痛地齜牙咧嘴片刻,最後讚賞地看著張彩連連點頭道,「好,好,西麓你卻是提醒了咱家最要緊的一條。唔,多虧你這提醒,咱家卻是有主意了!」

無論其他人多想表現自己的忠心和才能,然而,當劉瑾鮮明表示用不著你們的時候,一個個人不得不滿心不情願地起身告辭。唯一讓他們心理平衡一些的是,張彩好歹這一回也是和他們一塊出來的。各自上車之際,劉宇曹元如今是閣老,自持身份,少不得和張彩維持著面上和氣,韓福對別人陰刻,但也是個自負不願多言的人,和張彩揖讓之後就告辭了,然而李憲卻是個真正的小人,看張彩轉身要上車,他不禁出口刺了一句。

「張大人跟著新主還不忘舊主,可萬一日後兩邊明刀明槍真正幹上,不知道如何自處?」

他不過是嘴上逞一句痛快,見張彩面色一沉,就立時頭也不回地上車走人。而張彩見車夫老何滿臉不忿,低頭登車後這才淡淡地說道:「何必和這種貨色生氣?走吧!」

大晚上的京城已經進入了宵禁,但張彩如今位居天官,貴為吏部尚書,即便是前後並沒有多少隨從,但那燈籠卻清清楚楚,入夜巡行城內的兵馬司巡丁自然不敢有絲毫留難,甚至還有巴結的要帶人護送張彩回府,可都被張彩一一回絕了。這一路回程安安靜靜絲毫事故都不曾發生,等他到了家中,一直在門上等著的老管家將其迎了進去之後,便照例把後院那些婦人們的情形說了,最後才問道:「老爺今兒個晚上是……」

「我今晚住書房,你對夫人和她們那幾個都說一聲。」

張彩這一年多里陞官多次,從一介文選司郎中到如今的天官,同僚們原地踏步仍是舊日蝸居的同時,他卻是升一次官換一次房子,即便每次都是賃房,但房主無不拱手送上精心布置過的美室,外加附送眾多傢具擺設,他都笑納了下來,而後院的女人們自然也在布置自個的屋子上頭極盡心思。然而,唯有張彩的書房是他自己親手張羅的,除卻老妻之外,再沒有一個女人能獲准踏入。

三間書房並不曾隔斷,居中的牆上是一幅他自己畫的松竹梅,題著的字卻是書海無涯,下頭大案上除了文房四寶之外,便是他在吏部多年積攢下來的眾多官員心得,所謂夾袋中人物,往往便是這其中的人。西邊屋子裡是層層疊疊的書架。倘若徐勛如今來此,必然會想起後世的圖書館,但對張彩來說,這層層座座的多寶格,其中一部部壘著的卻都是自己幾十年宦海積攢下的最要緊東西,每一本書的內容如今都深深鐫刻在了腦海中。

而東邊靠牆處設了一張卧榻。卻不是什麼如今最流行的架子床拔步床,而是一張寬敞的羅漢床,原只供人閑卧看書,如今他卻讓人設了被褥在其上,在書房時便常常坐卧在此。這會兒回來梳洗過後,他便趿拉著鞋子閑適地四處走了走,照例翻了翻居中大案上那林林總總各式帖子書信。

這已經是他多年的老習慣了。無論當年不過區區五品郎中,還是如今官居二品尚書,但凡來自吏部屬官的各式帖子書信,他都要親自看,這是把持銓選最要緊的一條——把持住了屬下,方才能把持住那些待選官員。就這麼一份份翻著署名和掃一眼內容,他突然就發現了一張帖子上的字跡有幾分熟悉。仔細思量了片刻,他眼神一凝,立時伸出雙手抓起了那帖子,原本要揚聲招來書童發問,最後卻拿著東西徑直到了羅漢床前坐下。

顛來倒去看了好幾遍,他最終完全確認,這看似文選司一個主事的兒女婚事帖子,決計是出自徐勛的親筆!但不是其右手所書,而是左手,他也不過在當初和徐勛假作決裂的時候見過一次!想到這裡,他凝神再讀了上頭的內容,見長長一篇文字大多數都是些不著邊際的廢話,他若有所思地眉頭一挑,卻是不看豎列看橫行,須臾便參詳出了其中深意。

吾南行後,待機逐劉曹,聚人才,並收劉黨中能者,候吾音信。

自從投了劉瑾之後,張彩和徐勛再無任何來往隻言片語,更多只是憑心有靈犀的默契配合行事。此時此刻面對這久違的言簡意賅的交代,他忍不住輕輕舒了一口氣,彈了彈那張帖子,心裡卻極其不解。

徐勛素來信奉的是人才在精而不在多,陸陸續續納入囊中的除卻老臣,卻也有不少文學之士後起之秀,其餘的上門毛遂自薦亦或是用其他層出不窮的法子標新立異的更多,可大多都被拒之於門外。只要徐勛真的肯如劉瑾這樣大開中門迎接四方能人,甚至不用振臂一呼,想來會有更多人樂意投效,為什麼非得讓自己聚人才,還要把劉黨中有才能的人聚攏麾下?

儘管思前想後不得要領,但徐勛既然都這麼明說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