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會當凌絕頂 第五百四十九章 精似鬼,心如鏡

文華殿議事對於英宗之後的各朝皇帝來說,都是難得一見的省事。哪怕是以勤政著稱的弘治皇帝,在位期間在文華殿單獨接見大臣的次數也屈指可數,所以,這等時刻就別說被傳話打擾了,但使有太監探一探頭就十有八九會被打出去。可朱厚照畢竟是把一個月三十次的早朝改成了朔望兩次大朝的少年天子,誰都知道他比起大臣更信賴宦官,現如今外間突然打斷了議事,大多數大臣的臉上都露出了無可奈何的表情。

然而,等聽清楚了這通奏事的緣由,從上到下卻都是吃了一驚。就連此前因張彩的勸說,決定暫且放過用此事向劉瑾發難的林瀚和張敷華,也不由得面面相覷。至於侍立在朱厚照身邊的劉瑾,則是在最初的如釋重負之後,若有所思瞧了徐勛一眼。

谷大用和這小子分明是穿一條褲子,若不是得了徐勛首肯,萬萬不肯就這麼把此事糊弄過去。這麼說來,徐勛是不願和自己翻臉?亦或者說,徐勛還不敢和自己翻臉?

朱厚照按著扶手滿臉的驚異,片刻之後他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讓谷大用進來,朕要詳詳細細地聽他稟報!」

儘管從永樂朝之後,皇帝便開始重用中官,可無論大小朝會,等閑都不召見內官,如劉瑾這樣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從前也都是侍立在天子身邊,充當一個聽的角色。至於有什麼好壞進言,都是退到深宮之內再說,如此也不虞外臣知道心有防範。因而,朱厚照此話一出,頓時引來了一片嗡嗡嗡的議論聲,王鏊本待開口反對,可袖子被人一拉,他側頭一看便發現是李東陽。眼見李東陽鄭重其事地微微搖頭,他按捺再三,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谷大用進殿之後,旁若無人地行過禮,繼而就在朱厚照的追問下敘述起了此前抓人的經過。深得朱厚照信賴的他本就是小意善媚口才極好的人,這稟報起來簡直就像是街頭藝人在那說書時的光景,從起頭到經過詳細得無以復加。

「自從前夜平北伯到過靈濟衚衕西廠,對奴婢言說過遇刺之事後,奴婢就立時讓麾下的番子和眼線動作了起來。居庸關關溝距離京城極近,之後因為遇刺之事,關卡的盤查比之前嚴厲了一倍不止,所以派出去的偵騎在那兒協助盤查,自然而然就讓姦細無處可逃。而在京城的酒樓客棧等等,對於生面孔也加大了盤查力度,如此拉網似的盤查,單單西廠的人手還不夠,所以奴婢又請了錦衣衛協助。功夫不負有心人,就在今天早上,北鎮撫司將一干可疑人等堵在關帝廟附近的一處民居之內。」

谷大用不用看也能感覺到徐勛正用驚訝的目光看著自己,他卻彷彿沒察覺似的,只微微一頓等待眾人消化這個消息,緊跟著這才又低下頭恭恭敬敬地說道:「奴婢得報之後便親自趕了過去,把鄰近街區全都封鎖了起來,繼而下令強攻,最後一舉格殺七人,擒獲活口三人,其中一人重傷兩人輕傷,這口供就是從輕傷的兩個人口中問出來的。」

聽到這裡,李東陽更在意的是那個傷亡數字,一時眉頭緊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鬧得這麼大?而且那兩人雖供述如此,焉知是不是屈打成招?」

「元輔說笑了,是不是蒙古人,這一點我自忖還不會看錯。再者……」谷大用笑眯眯地掃了一眼其他文官大佬,又盯著劉瑾看了一眼,這才嘿然笑道,「要說動刑,天地良心,那兩個人身上除了此前劇斗而受的傷,可是囫圇完整一點拷打傷痕都沒有。再說了,不是自己做的事卻攬到自己身上,莫非他們是要找死?」

「這麼說,竟然真的是虜寇?」

朱厚照一下子就相信了谷大用的話,一時怒不可遏,當即重重一拍扶手站起身來:「這些傢伙劫掠邊疆多年,害得九邊百姓不勝其苦,這次好容易徐勛讓他們再次受挫而歸,他們居然這麼膽大妄為?」他越說聲音越高,一時間又嚴厲地看向了那些閣臣和部院大佬,「是可忍孰不可忍,都被這些韃子欺到頭上來了,你們還說什麼暫時等一等忍一忍?不等了,之前京營和十二團營早稟報上來說完全預備好了,明日就讓先鋒出發……不,今日就出發!」

「皇上!」

這一次站出來的是徐勛:「皇上,京營和十二團營兵馬不用調動太急,元輔之前說得在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糧草若是帶得不夠,數千乃至於上萬兵馬所到之處,對周邊的州府縣城壓力太大。不如先請陝西三邊總制楊大人將各鎮兵馬調撥匯攏以備防禦或出擊,另外,速撥太倉銀,遣總理糧草軍餉大臣一員居中調配,京城兵馬緩動。虜寇姦細橫行關中不是一兩天了,這樣大規模的人馬調動,必然不會不知情,知情的話便會心有忌憚。而韃虜新遭此敗,縱使用兵也是為了報復,不會真的傾全力而來。所以,重要的不是此次,而是將來……」

徐勛的話到了這個份上,誰都知道這突如其來的一遭事情竟是幫助徐勛更進一步地掌握了主動。這一瞬間,別說劉瑾,就連李東陽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個念頭——這所謂的行刺,莫非是徐勛自導自演的一場戲碼?可還不等有哪個心直口快忍不住的把這話說出來,那邊廂谷大用就已經笑眯眯開了口。

「茲事體大,那兩個活口奴婢正押著,不若讓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這三法司一塊再去好好審一審,錦衣衛從旁監理?」

谷大用這有恃無恐的態度讓質問之詞幾乎已經到了嘴邊的王鏊不得不沉默了下來。於是,朱厚照在稍一思量之後,便點點頭斬釘截鐵地說道:「也好,將人犯移交刑部天牢。屠卿,這一次你給朕加派人手仔細看好,別又出了什麼見鬼的事!」

屠勛沒想到這事情真的落在了自己身上,一愣之下方才彎腰領命:「臣遵旨!」

等到又商議了好一陣別的,這一場議事方才告一段落。等到散去之際,劉瑾對朱厚照稟告了一聲,隨即便快步走到了徐勛和谷大用跟前,也不管那些文官紛紛看向了這兒,便似笑非笑地說道:「老谷,沒想到你這回還真夠雷厲風行的啊!」

「哪裡哪裡,那些狗東西險些暗算了徐老弟,我要是還不賣力,豈不是對不起那點交情?」谷大用笑得連眼睛都眯了起來,見劉瑾分明沒想到自己會這麼赤裸裸地直接坦言交情,他便又擠了擠眼睛道,「至於那些虜寇姦細,不瞞你說,是之前就有些線索的,這一回正好趁著機會一鍋端,誰知道真的給我抓著幾條大魚!哎,要說上陣廝殺,錦衣衛那些傢伙還真是好樣的,不像我手底下那些番子,一個個畏首畏尾……」

劉瑾見谷大用竟彷彿打算和自己長篇大論,不得不重重咳嗽一聲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絕,繼而便說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得了,此事回頭再說。前兩日咱家也正忙著,再加上徐老弟趕路歸來,總得給人歇歇,今晚上咱家在家裡擺酒給徐老弟接風外加壓驚,老谷你可千萬一塊來!」

見谷大用連猶豫都沒有就一口答應了,劉瑾也就拱了拱手帶著兩個小火者急急忙忙走了。他這一走,徐勛見剛剛還站著好些人的大殿裡頭已經是乾乾淨淨,只剩下了自己和谷大用兩個人,少不得一抬手道:「走吧,我可還有一肚子的話要請教谷公公你呢!」

「別請教,我可當不起!」谷大用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似的,等到和徐勛一塊並肩出了門,他這才大有深意地說道,「要說請教,這事情我只是個做事的,主意是張西麓出的,消息是北鎮撫司李逸風送的,我不過讓人出動一下而已。你如今既然休整好了,最好去看一看老葉廣,之前李逸風心急火燎地讓我從太醫院給他扒拉了一個手段不錯的御醫,看他的樣子,葉廣恐怕挺不了幾天。我做事你放心,半點紕漏都沒有。」

大明朝自從有廠衛以來,廠衛兩個字便是黑暗的象徵,而這裡的擢升更是全憑君王之意,越級拔擢司空見慣,一個個傳奇的前輩激勵著後輩更加不擇手段地往上爬。這其中,從成化年間的一個錦衣衛總旗一路升到如今的都指揮使,葉廣算得上是一個另類的傳奇了。能夠被從成化末年到弘治年間那些把持朝政的名臣舉薦一路升遷,如今正了掌錦衣衛事的名分,足可見他不動聲色的水磨工夫。然而,再鐵打的漢子卻磨不過歲月和病痛,如今,形銷骨立的他斜倚在炕上,臉上卻沒有多少悲苦的神情,而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支摘窗外的一片翠綠。

「爺爺,爺爺!」一個小童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爺爺,上次來過的那位大人來了!」

葉廣雖是看似風光的錦衣衛之主,但做這種事情素來不會有什麼友人,因而來府上拜訪的人極少,病中來探望的,也就是那些箇舊日同僚下屬而已。因而,此時此刻聽到大人兩個字,他先是為之一愣,直到孫子葉堯又補充了一句,「是送我骨牌的徐大人」,他這才恍然大悟。

「徐大人便是徐大人,什麼叫上次來過的那位大人!」葉廣呵斥了小傢伙幾句,支撐著身子正要下地,卻被葉堯死死按住,他一愣之後板起臉正要訓斥,可見小孫兒泫然欲涕的樣子,不得不又坐了下來,卻是嘆了一口氣道,「貴客臨門,你爹又不在,這也太失禮了。」

「這有什麼失禮的,我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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