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會當凌絕頂 第五百四十七章 逆鱗

睡了差不多一天一夜,大清早起來又痛痛快快洗了個澡,雖沈悅去照看孩子了,再沒有之前鴛鴦浴的好事,但徐勛走入徐良房中的時候,卻是終於神清氣爽了起來。因為昨夜聽妻子說徐良去了壽寧侯府,快子時都還沒有回來,他少不得關切地問了兩句。

「壽寧侯雖說沒什麼別的好處,就是貪杯好色愛插手管事,但卻是個好酒友,我不過在他那兒多喝了兩杯。」徐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隨即就開口說道,「你昨兒個不是說今天下午皇上於文華殿議陝西邊事么?你好歹也預備預備,要知道,之前小王子所部來攻的時候,朝議一度議論紛紛,今天又是內閣部院大臣齊齊到場的大場面。」

陪父親用過早飯,徐勛回到房中又逗了一小會孩子,這才回到了書房。見案桌一邊整整齊齊地碼放著從陝西帶回來的那些圖籍冊子,他微微一愣就知道這是曹謙做的,當即便坐了下來,隨手翻了幾樣之後,他便往後頭靠了靠。

文官追求的是吏治清明倉廩充足,最怕的就是君王沉迷於開疆拓土,而武官就不一樣了。有世襲軍職而只安於現狀的,只要拿著一份俸祿有那個官職就好,而那些不滿足徒有尊榮的,追求的自然就是邊功。所以歷來文官武將之間便存著這樣的矛盾。哪怕是王越這樣正經進士出身的文官,當一再率軍打下勝仗之後,行事也好思量也好都已經完全是一個武將了。

天底下最難的事,便是把握好那個打仗的度!

「少爺。」

徐勛聞聲抬頭,見是小不丁點的金弘垂手站在書案前,他不禁挑了挑眉,隨即便笑道:「怎麼是你?陶泓和阿寶人呢?」

「陶泓哥哥剛剛被老爺差遣去壽寧侯府送東西了,阿寶哥哥得了風寒,少奶奶命他休養兩日。」過了年又大了一歲,金弘如今看上去雖仍是未脫稚氣,可舉止卻沉穩多了。他有板有眼地又行了禮,這才又開口說道,「知道少爺在書房中做事,我本不該來驚擾,但外頭來報,說是提督內廠錢大人求見。」

錢寧?他可不是今天才剛到京城,這傢伙來的時機倒是巧妙!

「讓他進來。」

雖則也是一路馳驛而歸,但跟著徐勛回京城的江彬前天晚上和昨兒個上午好好休整了一下,早就恢複了生龍活虎,甚至還到西城這些滿是達官顯貴的衚衕中轉悠了一圈。這天一大早,在院子里練了一回劍的他用過早飯後本想出門,可打探得知徐勛徑直去了書房,他便耐下性子在前院各處轉悠,即便對那些護衛下人也都笑容可掬,絲毫沒有游擊將軍的架子。因而,錢寧到門上求見的消息他第一時間就得了,當金六親自領著錢寧進去的時候,他便站在不遠處仔仔細細端詳了一番。

高大,魁梧,雙腿微微有些羅圈,顯見是騎馬騎得不少。肩膀極闊,手臂頎長,和傳聞中左右開弓的說法符合。而走路時目不斜視,絲毫沒有往路旁有人的地方看上一眼,足可見自視甚高,說得不好聽便是旁若無人。短短一會兒看出這許多特點之後,江彬便扭頭往外走去,再也沒有朝錢寧那邊看上一眼。

然而,他這一轉身,錢寧卻是注意到了他的背影。起初還以為是徐勛新得的護衛,但瞧見人穿著軍官才著的烏皮靴,頭上髮髻方向也不相同,腰間佩刀和環鉤摩擦的聲響乍一聽上去也很有些不同,他便若有所思地對金六問道:「金總管,剛剛過去的那是誰?」

金六被錢寧這一聲總管叫得飄飄然,應了一聲後扭頭一瞧,只得一個背影,他也來不及再細看,當即笑著說道:「哦,大約是此番護著大人從陝西回來的哪個軍官。」

見金六連名字都記不住,錢寧也就把剛剛那個人影撇在了一邊。直到到了書房所在的那個跨院,見金六對那個出來迎候的半大小子說了幾句什麼,人立時又鑽了回去,他便笑著說道:「那個就是金總管家的小子?怪不得能讓都察院張都憲起名,一看就聰明機靈,又能留在書房,將來必然會隨之大用。」

「不敢當不敢當,多虧錢大人吉言了。」金六笑得連眼睛都眯了起來,直到金弘跑出來親自打起了門帘,他目送了錢寧進去,這才哼著小調往外走,快到院門處卻陡然之間想起了之前那個背影是誰。曹謙親自關照過的,說那是跟著少爺在陝西斬獲了不少功勞的大同游擊將軍江彬,他在錢寧面前竟是把人當成普通軍官了。

「沒事沒事,反正錢大人如今也不是經常上門來……」

書房中,當錢寧來到徐勛面前的時候,見這位舊上司閑適自如地在坐在案桌旁邊的一張竹榻上,身邊還堆著高高的一沓東西,他連忙收攝心神恭恭敬敬地單膝跪下行禮道:「卑職見過大人。」

徐勛抬了抬手,似笑非笑地說道:「起來吧,你如今不是直屬我麾下,日後不用這麼多禮。」

「大人說笑了,卑職能有今天,全都是大人提拔栽培,萬萬不敢忘本!」錢寧恭恭敬敬地又低了低頭,這才站起身來,見徐勛彷彿對自己的表態還算滿意,他這才又誠懇地解釋道,「大人前晚抵京,卑職原本應該昨日便來拜見,但因為得知大人一大早就被宣召入宮,午時方才出宮,想著大人興許要好好休憩一番,便沒有貿然打擾。」

把自己拖到今天方才來拜見這件事巧妙地遮掩了過去,他這才說道:「而且,大人不在京城的這幾個月,也發生了不少事情,卑職新掌內廠,一直都是千頭萬緒理不出來,所以不敢有半點懈怠馬虎。一則是此前淮揚兩淮都轉運鹽使司的鹽引弊案,羅公公親自去查,可結果卻是被上上下下幾個人給糊弄了,劉公公盛怒之下卑職親自帶人前往,這才追回了數萬銀錢的虧空。二則是不久前皇上下朝時御道留書,東廠西廠追查許久都沒查出主使,卑職循著幾條線索一路查了下去,終於略有所得。」

徐勛知道錢寧這是在表功,偏巧這兩件事都是谷大用曾經和他說過的,因而他臉上頓時笑意更深了:「皇上設內廠,原本就是為了給東廠西廠拾遺補缺,外加做他們不能做的事。你既然能查出這些隱情,足可見皇上沒用錯人,我和劉公公也沒舉薦錯了你。」

錢寧原本做好準備,倘若徐勛追問,他該怎麼把事情原委仔仔細細解說一遍,可不曾想徐勛雖是贊了他兩句,可竟然彷彿對這兩件大事絲毫不關心似的,一時間不禁有些急躁心念一轉,他連忙滿臉堆笑地說道:「卑職也是在大人身邊學到了幾分縝密而已,萬不敢當這誇獎。前一件事是羅公公失察,而後一件事卻本不該沒有結果,而是東廠丘公公刻意隱瞞!」

「嗯?」

徐勛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見錢寧那眼睛彷彿異常坦然地看著自己,他只是片刻功夫就猜測出了錢寧的用意。大明朝的廠衛從來就沒有像正德朝這麼多過,錦衣衛之外還有東廠西廠內廠,如此一來,彼此之間交界多了,爭權奪利自然就不少。尤其是後掌東廠的丘聚,以及好不容易才撈到提督內廠職司的錢寧,想來暗地裡的衝突很不少。

「這事你應該去向劉公公稟報才是。」

錢寧見徐勛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知道這位主兒素來是無利不起早,要像昨晚上打動劉瑾那樣打動他,就必須拿出相應的東西來。因而,他立時打疊起了全副精神:「大人,這事情十有八九是羅公公不滿劉公公在之前兩淮事情上的橫插一杠子,這才蓄謀做了此事。而丘公公身為提督東廠太監,卻給他收拾了首尾。不瞞您說,丘公公自從去年得以執掌東廠之後,與民爭利,京城的車馬行等等生意被他壟斷了大半,甚至還在那些風月之所收買眼線,和錦衣衛的衝突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徐勛斜倚在那個柔軟有彈性的靠枕上,聽錢寧說丘聚如何聚斂錢財,如何欺壓錦衣衛,說得錦衣衛那幫人就像小白兔似的可憐,他心裡不由得想倘若李逸風身在這裡,是會給錢寧幫腔,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訴說錦衣衛飯碗被別人搶了的苦楚,還是會一口否認,然後信誓旦旦地說錦衣衛如今士氣正好,絕非如此不堪模樣。他真想著,錢寧接下來的一番話,卻把他的思緒一下子都打斷了。

「而且,卑職還聽說,錦衣衛都指揮使葉大人,近來卧病在床,情形很不好!而東廠在附近買下了一座院子訓練小戲子們,成天吹拉彈唱,這分明是有心讓葉大人無法靜養!卑職雖然如今執掌內廠,但這世職卻是來自錦衣衛,而且當年要不是北鎮撫司李大人舉薦,也不會有卑職的今天。所以,卑職執掌內廠這些日子,一直都告誡下屬不得和錦衣衛相爭,所以對丘公公這些舉動也實在看不下去。不論於公於私,這東廠還是換個妥當人執掌為好!」

徐勛簡直要為這番話擊掌叫好,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認,錢寧還真的是瞅准了他的脾性。他和丘聚的交情原本就尋常,但也犯不上沒事去豎立這麼一個敵手,可倘若丘聚真的犯到了錦衣衛頭上,他就不得不真的出面為葉廣和李逸風撐腰了,總不能讓久病的人寒心。於是,他微微一沉吟,最後便淡淡地說道:「我知道了,回頭我就去看看葉大人。」

知道徐勛已經差不多被說動了,錢寧知道再繼續不啻是畫蛇添足,當即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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