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寒光照鐵衣 第五百一十一章 狐假虎威

「皇上,皇上?」

劉瑾侍立在側,一眼就看到了朱厚照那鐵青的臉色,叫了兩聲見小皇帝只不答應,他便知道這卷東西非同小可,連忙提高了聲音叫道:「皇上,可是有什麼干礙的東西?」

這時候,朱厚照才一下子回過神來,氣咻咻地把東西往劉瑾手中一塞,這才厲聲說道:「你自己看看!」

一時覺察不到朱厚照這怒氣是沖著自己來的,還是沖著這東西來的,劉瑾當即小心翼翼地接過這一卷簿子,翻開來匆匆一掃,他的臉色竟比之前朱厚照那面色還要難看。

儘管這字跡他不甚熟悉,可裡頭的內容分明是人家往他家裡送禮的詳略明細,以及他從劉健謝遷等人下台之後,陸陸續續網羅在夾袋中某些人的斑斑劣跡。此時此刻,他只覺得心情又是激蕩又是難受,好一會兒方才誠惶誠恐地一撩衣裳前擺跪了下去。

「皇上,這都是血口噴人,奴婢冤枉!」

「起來!大庭廣眾之下,讓人看見成什麼樣子!」朱厚照沒好氣地喝了一聲,見劉瑾為之一愣,他掃了一眼才剛剛退到午門的文武官員,厲聲說道,「必是剛剛趁著上朝下朝人多之際,不知道是誰丟在了地上的!還有,你沒事叫什麼冤枉,咱們大明朝自太宗皇帝的時候就有制度,嚴禁匿名文書,朕難道還會為這樣藏頭露尾的東西怪罪於你?」

劉瑾抬起頭看著朱厚照,見小皇帝一臉毋庸置疑的表情,一時心中異常熨帖。想著八虎中人也有人覬覦司禮監,可他在小皇帝面前吹風說人多嘴雜不利於辦事,朱厚照就答應了他獨掌司禮監;朝堂上一而再再而三有言官指斥於他,朱厚照不由分說把人調職黜落甚至於罷官;即便是對於徐勛那樣的寵信,可對他的信賴也沒少過幾分。於是,他忍不住使勁擦了擦眼角,這才訥訥站起身來。

「要告狀就大大方方名正言順地告,來這種名堂算什麼!來人,傳旨錦衣衛北鎮撫司葉廣,讓他立時去查,尤其是這卷東西掉在今日朝會後班人所處的位置,肯定是那些低品官員遺落下來的,把那些人全都一股腦兒抓起來嚴加訊問!還有,去查核這些官員的筆跡……」

沒等朱厚照這話說完,劉瑾便再次跪了下來,他也不看朱厚照驚訝的表情,磕了個頭便一字一句地說道:「皇上,此事終究是因奴婢而起,不如皇上先罷黜了奴婢,然後再……」

「朕都說了朕不會信這些莫名其妙的指斥!」

見朱厚照一下子提高了聲音,劉瑾這才抬起頭說道:「既如此,皇上也不用勞動北鎮撫司,遺落東西的那個位置經過的人終究有限,將可能經過這附近的人全數召集過來,令他們跪于丹墀。這麼多人在一塊,總不至於沒有其他人瞧見這麼明顯的東西遺落在地。只要有人看見了首告上來,亦或是其人自首,這事情也就立時可以水落石出!」

此話一出,瑞生頓時面色一變。然而,見朱厚照顯然在考慮如此做的可能性,他想了想還是垂頭保持了緘默。果然,下一刻,小皇帝便點了點頭道:「也好,令鴻臚寺官員按照今日朝會排班的位置,把可疑官員全都召集齊了,由司禮監詰問。一旦查出了是誰竟敢如此大膽遺留這樣的文書在御道上,朕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一個時辰之後,足有三四百官員便被召集到了奉天殿前。當一應人等聽說了如此興師動眾,竟是為了查問一卷莫名其妙掉在御道上的匿名文書,一時間上上下下全都是好一陣嘩然。然而,劉瑾卻彷彿沒看到眾人那表情,居高臨下地環視了眾人一眼,這才慢條斯理地說:「祖宗舊制,官民百姓,禁投匿名文書。正統八年,內使張環顧忠匿名寫誹謗語,事發命錦衣衛鞫之,獲環忠筆跡之後,英廟旨意將二人凌遲於市,令內官俱出觀之。之後歷朝,一直都是嚴禁此舉。沒想到時至今日,還有人明知故犯!」

儘管只有一個時辰,但也足夠劉瑾讓熟悉律例的司禮監文書翻出了舊檔,此時一個凌遲二字,見下頭不少人都是噤若寒蟬,他方才放緩和了語氣說道:「當然,諸位當中做這事情的頂多一個兩個,既然如此,就不要連累了別人。一人做事一人當,爽快承認了,也不失一條漢子!而若是不肯承認,只要有人看見如實說出來,這事也就算是結了!但是,要是自始至終沒有一個人肯認,那麼……便看看是你們的嘴硬,還是你們的膝蓋硬!」

下頭多半是五品以下官員,平時縱使有些能在文華殿議事中見到小皇帝,但議政之外卻往往沒有單獨說話的資格,自然沒法辨認這話是劉瑾假傳聖旨,還是天子真是有這意思。一時間,跪在地上的眾人你眼望我眼,可一炷香過去了,兩炷香過去了……始終沒人站出來承認或首告。面對這種僵持的氣氛,起初以為必定手到擒來的劉瑾漸漸不耐煩了起來,當即沖著一旁兩個太監沒好氣地吩咐道:「你們在這兒看著,若有人站出來就去報咱家,咱家倒要看看,他們能硬挺到什麼時候!」

他一定要弄清楚,究竟是誰和他劉瑾作對!趁著這麼一件突如其來的事情,也好殺一殺這些官員的氣焰。最好再有人出面保奏或是抗辯,那這下子擼下去的人必定不少!

儘管不是所有官員都被召集到了奉天門前,但畢竟三四百人是一個非同小可的數字,且不說五府六部一下子就不足以運轉,就是此事的惡劣影響,也足以讓一眾高官大佬不能小覷。除了文淵閣的內閣首輔李東陽一下子接到了眾多陳情,就是在外頭千步廊的吏部衙門,也一下子多出了好些人來。吏部尚書林瀚面對滿臉義憤的張敷華,以及面沉如水的禮部尚書謝鐸,刑部尚書屠勛,還有林林總總好幾個侍郎員外郎,他最後便站起身來。

「我先去見一見元輔吧!如今雖說不是盛夏,可中午的日頭已經漸漸有些毒了,再說中間頗有年老體衰的人,若是一旦有什麼人挺不住傷了病了,不但是曠古未聞之事,也有失皇上清名!諸位請先回去,我既然身為天官,此事義不容辭!」

林瀚素來就是說一不二的性子,他既然擲地有聲地丟下了這些話,別人自無不信之理。哪怕是有些官員從前覺得林瀚身為赫赫有名的清流,竟然和徐勛走得甚近,實在有失大臣體面,可眼下見人爽快攬事上身,那些顧慮自然而然就都打消了。而和林瀚私交甚篤的張敷華卻沒有先走,而是等其他人幾乎都離開了,他才面色沉重地開口說道:「皇上對劉瑾的信賴,實在是太根深蒂固了。」

謝鐸亦是沒有走,聞言便苦笑了一聲:「倘若不是世貞苦苦挽留,我早就致仕而去了,也不用看如今這種場面……他在的時候劉瑾畢竟不敢囂張至此,如今他才一走沒多久,劉瑾竟是敢借著聖意如此胡為!須知祖宗成例雖是一直嚴禁匿名投書,可也從來不曾用過這樣激烈的訊問辦法!劉瑾此人若是無人抗衡,只怕後果會更加糟糕!」

林瀚張敷華俱是沉重地點了點頭。然而,此時也不是在這說這些的時候,當即張敷華和謝鐸便自己回自己的衙門,而林瀚則是匆匆趕去了宮中。可就在他一路緊趕慢趕,好容易到了闕右門的時候,卻發現一個身材肥碩的中年太監正在門前來來回回踱著步子。

竟然是提督西廠的御馬監太監谷大用!

谷大用也瞥見了林瀚,當即便笑嘻嘻地上了前來,微微一點頭便開口問道:「林尚書是不是為了奉天門前的那些官員來的?」

儘管知道徐勛和谷大用等幾個太監關係不錯,可林瀚素來對這些太監不假辭色,此時便硬梆梆地反問道:「是又如何?」

「倘若是,咱家就不得不請林尚書暫且打消求情之意。」儘管林瀚面色微沉,可谷大用彷彿沒瞧見似的,仍是漫不經心地說道,「這事情皇上之所以答應了劉公公,只是一時義憤,一會兒就能回過神來,可你若是這時候出面,皇上反而會覺得是外頭官員串聯出來的這麼一檔子事情。要是你想見元輔商量,那就更不用了,元輔和王閣老都已經派人去司禮監和劉公公交涉,這會兒還沒個結果。」

能說的話全都給谷大用說了,林瀚不禁更是眉頭緊鎖。然而,人都到了這裡,他若是就此回去不免於心不甘,因而躊躇良久,他方才沉聲說道:「谷公公在這兒攔著我就是為了說這幾句話?」

「沒錯。」谷大用乾脆利落地點了點頭,隨即就豎起了一根食指,「第一,我答應過徐老弟,別讓你們幾位老大人攪進什麼麻煩裡頭。」他見林瀚為之一愕,就豎起了第二根手指,「第二,若是遇到什麼突髮狀況,盡我所能查問仔細。」緊跟著,他才豎起了第三根手指頭,「第三,也是最要緊的一點,要進言的話,揀皇上能聽進去的人去進言。所以這會兒,已經有皇上最能聽進去話的人去進言了。」

徐勛臨走之前就做過諸多安排,這一點林瀚是知道的,可卻不知道安排得如此細緻。此時此刻,他想起當初徐勛在金陵力邀他和張敷華出山時就曾經說過,他們只管在前頭做正事,那些容易引火上身的麻煩,自有其料理乾淨。可如今真的有人搶先把路都鋪平了,他卻又生出了幾許複雜的情緒來。

諫勸君王原本就是人臣的本分,可如今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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