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寒光照鐵衣 第五百零三章 河朔雄風,雙管齊下

錦衣衛在寧夏延綏這樣的邊鎮不受待見,但並不代表他們就真的什麼消息都打聽不到,尤其是那些根本沒有辦法嚴格隱瞞的消息。大明朝沒有邊軍輪換的制度,不少軍將都是世世代代子子孫孫在這個地方過活,光靠朝廷那些死俸祿簡直不夠填牙縫的,打仗的時候殺牧民甚至本國百姓來冒功,承平年間將鹽鐵等戰略物資以及絲綢首飾等等各種奢侈品輸往塞外,這是上上下下心照不宣的勾當。而葉廣身為北鎮撫司之主,也不敢貿貿然去觸碰這個雷區,所以下頭錦衣衛千戶所和各家分所但使報上這種事情來,他能做的也就是暫且壓下。

水至清則無魚,而水若是渾濁到了根本看不到魚,是否要伸手就值得商榷了。

「寧夏不比江南,甚至也比不上湖廣巴蜀,陝西之地原本就貧瘠,莊田再多也抵不上江南和湖廣等地一半莊田的出息,既然如此,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原本也無可厚非。」徐勛說到這裡,便盯著李增一字一句地問道,「我只問你,上頭的軍將多數會參與這些私下貿易,下頭的兵卒平日里怎個過活?」

李增原本還以為徐勛不知道此中利害,剛剛特意剖明慶王和寧夏鎮軍將的關係,就是希望徐勛不要再追究之前的事,可沒想到徐勛一轉眼間反而揭出了更嚴重的問題來。可此時此刻,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他偷覷了鄧廣一眼,見對方的臉色同樣好不到哪裡去,便只能硬著頭皮說道:「寧夏鎮的軍將多數都有不少土地,雖說不如京畿和南方那些田土的出產,可也聊勝於無,大多數時候,底下的兵卒都在侍弄這些將主的土地。至於膽子更大腦子更活絡些的……渡過黃河去東岸河套開墾荒地耕種的,也不是沒有……」

收復河套,屯田千里,這是徐勛和楊一清幾個月書信往來中商討的中心要旨。然而,此前知道不少邊民都干過這事情的時候,他倒是頗為高興,可知道不少軍士都這麼干,而起因是因為高層的將領們冒功糜餉不務正業,把他們當成佃農使喚,他就著實高興不起來了。

想到這裡,他便緩緩站起身來,沖著張永和苗逵一點頭道:「苗公公,張公公,這寧夏鎮的情形,煩請二位再向他們問個仔細,我出去走走。對了,在寧夏鎮期間,若是一直住在總兵府不免麻煩,之前進城的時候我瞧見帥府東邊就是一座關帝廟,就徵用關帝廟吧!」

寧夏城並不算大,但林林總總卻有慶王府、安化王府、壽陽王府、真寧王府、豐林王府、鞏昌王府、弘農王府等等七八座王府,再加上從總兵副總兵參將游擊到鎮守太監府邸,竟是佔去了整座寧夏城將近一半的面積。平日所說的總兵府俗稱帥府,開府聚將議事就在這裡,而總兵姜漢則在旁邊建宅居住。徐勛所說的關帝廟就在更東邊,寧夏城的東北隅,緊挨著北關德勝門,和鎮守太監府只隔著兩條街。

徐勛吩咐了隨從人等先行搬過去之後,由得下頭人整理行裝安頓,自己卻換了一身便裝,只帶了曹謐一個,讓葉全和兩個延綏錦衣衛軍卒帶路,悄悄前往寧夏城的錦衣衛分所。然而,倘若說之前延綏鎮錦衣衛分所的那種輕易不設防的狀況就已經讓他大為吃驚,當他站在一條污水橫流的巷子之外時,實在難以相信在京城能擠進千步廊和五府六部並列的錦衣衛,到了這寧夏城中竟是淪落到了如此境地。

「徐……徐爺。」葉全很不習慣這個稱呼,好不容易叫出了口,他就低聲下氣地說道,「小的也好幾年沒來過這兒了,興許記得不清楚,要不,小的進去給您先探探路瞧瞧?」

見曹謐雖然黑了不少卻依舊俊逸的臉上露出了幾分警惕,徐勛便擺手示意他不用緊張,輕輕點了點頭道:「也好,你先進去看看,我們在對面的茶館等你。」

儘管葉廣帶來的祁老三和鄭阿牛並不是寧夏人,可延綏口音在這寧夏也不算稀罕,在茶館中一坐一說話,原本那些好奇的眼神就漸漸收了回去。徐勛知道自己說話必然露出不同的口音,因而只是靜靜地喝茶,並不說話,而被他強令在旁閑話家常的祁老三和鄭阿牛那股難受勁就別提了。當著一位京城的超品權貴聊一些坊間雞毛蒜皮的小事,還得注意別讓話題走樣,那簡直是和受刑差不多!

好容易挨了一盞茶功夫,葉全終於匆匆跑了回來。進了茶館之後,他一點頭在對面欠著身子坐下,旋即就壓低了嗓音說道:「徐爺,萬流芳死了之後,下頭部屬遞補百戶不成,西安府的千戶所又一直沒個准信,人心都散了。如今管事的是總旗崔四,下頭只有三個人。人如今都不在,聽說……聽說這幾天是渡了黃河去東邊種地了。」

此時此刻,徐勛再也坐不下去了,站起身一聲不吭地往外走。見曹謐慌忙跟上,葉全趕緊掏出幾個銅錢扔在了桌子上,這就帶著祁老三和鄭阿牛跟了上去。然而,心中惴惴然的他根本不敢開口勸說什麼,只能亦步亦趨地跟著,直到徐勛幾乎在整個寧夏城裡繞了小半圈,突然停下腳步進了一家舊書肆,曹謐也跟了進去,他一愣之後便在門前停住了。

「頭兒,咱們不跟……」

「在外頭看看情形,那位主兒心情不好,別進去觸霉頭!」

徐勛確實心情不好,見那家舊書肆門庭冷落,可牌匾上河朔雄風那四個字卻蒼勁雄渾,他不知不覺便被吸引了進去。他也沒理會那個坐在櫃檯後頭打瞌睡的老掌柜,自顧自地翻檢起了那些舊書,突然卻發現正中央一處柜子上擺著一套他有些熟悉的書。

「襄敏集……」

徐勛記得襄敏二字正是王越的謚號,更何況他家裡還有這麼一套書,愣了一愣就取下了其中一本翻了翻,果然發現是自己曾經看過的襄敏集上卷。再翻翻其他的,他赫然發現這一處架子上總共有七八套王越的《襄敏集》,不覺往那邊打瞌睡的掌柜看了過去。躊躇片刻,他就走上前,正打算用手去敲旁邊的書架,可還沒等他敲下去,下一刻,那老掌柜一下子驚醒了過來,眼神中倏然閃過一絲犀利,但緊跟著就又恢複了老眼昏花的樣子。

「客人要買書?」

「這兒怎麼那麼多王太傅的襄敏集?」

「哦?」那老掌柜詫異地打量了徐勛一眼,隨即乾笑道,「想不到公子一個外鄉人,居然還知道昔日王太傅。沒什麼其他緣由,當年王太傅在甘州去世的時候,隨從軍校收其遺作,湊份子出了這一套襄敏集,總共也就印了數百套,除了自家珍藏的,分送親友的,剩下的便都拿到了書肆裡頭寄賣。只不過人走茶涼,還剩下這麼多。」

「人走茶涼……」

徐勛嘆了一口氣,一旁的曹謐卻突然忍不住開口說道:「倘若當年王太傅還在,這寧夏鎮上上下下怎會是這樣烏煙瘴氣的情形!言官當年只知道彈劾王太傅冒功,可這些年走馬燈似的換帥,哪個能有王太傅半分本事?別說開疆拓土,能守成的都少!」

知道曹謐是此前窩了那一肚子火,徐勛也沒去阻止小傢伙發牢騷,而那老掌柜聞言愕然看了曹謐一眼,隨即便搖搖頭苦笑道:「守成,還守什麼成……不說別的,距離寧夏東北二百四十里賀蘭山西邊的鎮遠關,總兵府都以守御人數不夠,調運糧餉不易,準備把這地方棄了,將鎮遠關和黑山營一塊南移……唉,想當初王太傅就說過,鎮遠關所在之地最是險要,而其黑山營在賀蘭山東北尾,形如虎踞,下飲黃河,最是兵家險要之地,鎮遠關更是在北長城上。如今只因為調撥不繼就要棄守南撤……唉!」

這樣的軍情從這樣一個舊書肆的老掌柜口中說出來,曹謐固然大為驚愕,徐勛也不禁若有所思地審視著這個老掌柜。而破天荒說了這麼一通話,那老掌柜也頗覺自己多嘴,旋即便換了一副笑容道:「客人既然通軍務,若是要這套襄敏集自己看,隨便給幾個錢拿去就成了,也算是此書有了知音。當初書放到這兒寄賣的時候,別人就付過錢了。」

「這書我家裡就有一套,還印了幾套送人,倒是不好意思占你這個便宜。」

徐勛笑吟吟地說了一句,隨即便看著那臉色有些變化的老掌柜說道:「我剛剛之所以進來,是見到門前那塊招牌上的河朔雄風四個字,實在是非同一般的好,沒想到進來之後就看到了王太傅的襄敏集。我只想問一句,那四個字可是王太傅親筆?」

曹謐見徐勛竟然這樣聯想,一時眼睛瞪得老大,而那老掌柜則是更加措手不及,愣了好一會兒便慌忙搖頭道:「不是不是,我是什麼牌名上的人,怎可能會有王太傅親筆題匾?」

「哦?既然如此……曹謐!」徐勛突然開口叫了一聲,見曹謐迅速快步走到自己眼前,深深躬下身去,他就淡淡地說道,「我記得我這一次帶來了一幅王太傅親手寫的條卷,你去趕緊取了來,到這裡比對比對!」

眼見曹謐答應一聲就要走,老掌柜這才一個閃身突然攔在了曹謐跟前,眼睛卻死死盯著徐勛問道:「這位公子,你究竟想要幹什麼?」

「不幹什麼!承認是王太傅的舊屬,莫非你覺得這辱沒了你?」

「你……」那老掌柜陡然之間怒髮衝冠,雙目圓瞪,一時精光湛然,可見徐勛寸步不讓與其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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