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寒光照鐵衣 第四百九十九章 人傑地靈

大明建國之初,一整個北邊戰線全都是和蒙元拉鋸戰的最前線,因而神木縣一度完全軍管,設神木堡,屬榆林衛管轄,但洪武末年便復置神木縣,屬葭州。可隨著九邊逐漸設立,原本作為縣治的神木內駐守鎮羌所,逐漸又成了軍戶遠比民戶佔上風的局面。

此次韃子不過是來了千把人,攻城之勢並不猛烈,可即便如此,突如其來的攻勢仍然讓鎮羌所上下的軍馬措不及防。此時此刻,鎮羌所千戶王景略端著肥碩的身軀氣喘吁吁登上了西門城樓最高處,發現不遠處一支兩三百的軍馬正和韃子三四十騎人糾纏一塊,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委實有些決斷不下。這時候,一旁的神木縣縣令朱榮賢忍不住開口問道:「這是哪來的軍馬?」

「來人,點齊兵馬,出城殺敵!」

一聽到這句話,朱榮賢頓時嚇了一跳,慌忙阻攔道:「王千戶,這可不是開玩笑,韃子正在死攻西小門,你這一衝出去豈不是羊入虎口?再說,鎮羌所的職責在於守城,縱使吃下這一股韃子,這神木縣萬一有失,咱們可是全都逃不過去!」

「朱縣令,你在這神木縣當縣令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幾時看到有一兩百的巡邊軍馬?而且這些巡邊軍馬往日看到韃子跑得比誰都快,誰會吃飽了撐著去迎敵?」

一連兩個反問問得朱榮賢噎住了,王景略才擦了擦額頭上的油汗,惡狠狠地說:「不是總督楊大人派出了這麼一撥人四下巡視,就是此前聽說正在大同轉悠的平北伯麾下,萬一這一夥攻城的韃子舍下咱們去吃了他們,咱們這才是真正的吃不了兜著走!那一處邊牆破口我已經差人上去了,外頭就是一馬平川,若有大股敵蹤立時就會稟報。我們這一股人從瓮城殺出去,正好叫虜寇猝不及防!」

撂下這麼一句話,他立時飛快地從城樓上下去。從朱榮賢站的地方看去,依稀就只見一團肉球一顛一顛地從樓梯上滾了下去,因而看著看著,這位兩榜進士出身的縣令就忍不住嘟囔道:「還點齊兵馬出城殺敵,就你這分量,你那匹馬能馱得動?」

然而,朱榮賢終究是低估了王景略那匹平日只知道大吃大嚼,關鍵時刻卻愣是把主人馱了出去的戰馬。王景略自然不敢把所有兵馬都帶出去,進入西瓮城精選了三百戰力不錯的,他極富煽動力地給眾人封官許願了一通,旋即就吩咐打開了西小門。

死攻西小門不下的虜寇陡然之間發現西小門大開,卻沒有第一時間貿然突入。蒙人和明人打了何止上百年的仗,這些城池中的名堂也都清楚,頭一批進去多半是有去無回。可隨著裡頭好一陣驚慌失措的嚷嚷,為首的千夫長方才大聲叱喝了一句,一小隊二三十個人立時魚貫引馬而入,可不多時就是一陣陣慘叫悶哼。眼見情勢不對,那千夫長正慶幸不曾全數突入,他就看到內中幾騎人狼狽逃出。

「不是我們的人……是明人!」

驟然從西小門殺出的這三百多號人正好打了圍城這股子虜寇一個措手不及。大腹便便的王千戶抄著一把厚重的砍刀,靠著身邊七八個親衛和自己的嫻熟配合,第一個照面就靠著這重兵器把一個韃子砍了下馬,但這把大馬刀如果是他當年那分量耍耍還簡單,如今這體重卻是有些吃不消,尤其是右手肩膀沉甸甸的漸漸使不上勁。前頭兵馬眼看把敵人沖了個對穿之際,他已經落在了中後的位置。這時候,他看到兩旁的親衛已經被衝散得只剩下了三四個人,他突然刀換左手,一聲叱喝便沖那幾個直奔自己肥軀而來的韃子們狠狠砍了過去。

「他娘的,老子最恨欺負胖子的人!老子是胖,可老子左右手都好使!」

王景略一刀拍翻了最前頭那個韃子,三四個親衛奮力殺上前來,竟是堪堪抵住了這一撥七八個韃子。可即便如此,幾個人被著一阻,一時卻陷入了重圍,左衝右突就是難以殺出去。面對這種情景,王景略俯身一抄橫在馬鞍前的那個褡褳,從裡頭撈出了一個竹筒來,沖著四周那幾個親衛厲喝一聲道:「全都預備好了!」

幾個親衛都是極其熟悉自家千戶那三板斧的人,可這當口和人廝殺都來不及,閉眼是根本不行,只能飛快調整自己的位置。隨著那竹筒中某些不明液體噴洒了出去,四周圍頓時亂成一團,除了那些韃子的罵聲,馬嘶聲,就是猝爾響起的慘哼聲。而就趁著這一瞬間的功夫,王景略竟是掄著這一把大砍刀一口氣砍倒了兩個人,帶著幾個親衛殺出了重圍。

就在他抬起袖子使勁擦了一把灰濛濛的臉,沙啞著嗓子準備吩咐什麼的時候,一旁的那個親衛突然開口嚷嚷道:「千戶,千戶,韃子亂了!」

韃子亂了?

這對於王景略來說,無疑是一個好得不能再好的好消息。他在鎮羌所已經呆了整整十二年,這十二年間,麾下軍戶雖然屢經勾補,可是在他那種發揮所有能動性的戰鬥風格指引下,老兵油子佔了多數,而這些人最精通的就是在怎麼保命的情況下殺敵,所以,此時此刻他絲毫不擔心自己這個千戶和他們割裂了開來,這些人就不懂如何把握戰機,於是,他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個竹哨,隨即鼓起雙頰使勁猛吹了起來。這極其有節奏感的節奏在這廝殺聲一片的戰場上顯得格外清晰,就連那邊廂吃掉了先前那三四十騎人趕來馳援的徐勛等人也聽見了。

「這聲音……怎麼讓我想起了府軍前衛?」

張永忍不住嘀咕了一聲,見徐勛亦是臉色微妙,顯然也是想到了這一茬,他頓時笑了起來,「不管如何,待會兒收拾了殘局,一定要看看這鎮羌所的哨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老到的陳雄,穩重的曹謙,再加上立功心切的江彬,這三個人分頭帶領一小隊四五十騎人,穿插分割虜寇,再加上奇招不斷的王景略,到最後這一仗最終以虜寇敗退告終。清點戰場時,徐勛便看到曹謙領著那一騎人過來,忍不住有些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原因很簡單,那一匹坐騎實在是一等一的高頭大馬,而上頭那人的塊頭也著實是驚人,怕沒有二百五六十斤。眼見得人到近前,在馬上行了軍禮,他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倒是一旁的苗逵盯著來人看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說道:「咱家想起來了,鎮羌所的王大胖子!想當初咱家和保國公進兵延綏的時候就曾經在這兒見過你,那會兒你的個頭就很不小了,怎麼如今又肥了不止一圈?」

這一聲王大胖子叫得王景略很有些尷尬,然而,發現徐勛的目光中帶著深深審視的意味,他就不敢聽之任之了,忙乾咳一聲說道:「苗公公,卑職就是喝口水也能胖的人,早先也不是沒人支過招讓我減兩斤肉,可這隻要少吃一丁點就餓得慌,所以卑職只好讓它去了。好在卑職當年那匹大黃生了小馬駒之後亦是個頭一等一,還能馱得動卑職,再加上卑職左右手都能使得兵器,從來沒誤過事。否則,三邊總督楊大人也不會舉薦卑職升任延綏鎮的守備。」

這一口一個卑職的一番解釋既說了自己的胖是沒辦法,又說了如何應對這肥胖身軀在戰場上帶來的不便,最後又說了自己得頂頭上司賞識的事實。因而,即便徐勛起頭心裡也犯嘀咕,此時此刻也不由得笑了起來。

「這麼說,你胖歸胖,還是個人才?」

「人才不敢當,可卑職自信還有些能耐。」王景略見徐勛顯見是正視了自己剛剛那番話,便笑呵呵地說道,「就好比這陝西三鎮邊路上四五十個石堡,和卑職年歲差不多的人,絕不會有鎮守一地超過十年的。卑職在鎮羌所整整十二年,愣是從來沒放韃子進來過!」

「好好好,倘若你不是吹牛,不管你這幅身材如何,都是個一等一的人才!」

斬首三十級,這對於前次曾經率兵出塞奇襲,數戰斬首數百級的徐勛來說,算不上什麼了不得的大勝,但當這個戰果最終報上來的時候,王景略卻是喜笑顏開。畢竟,開城門迎擊這種事他怎麼也不可能常做,這一回也是冒了莫大風險的,哪怕徐勛就只分勻他一丁點斬首功,麾下將士也就能擺平了。因而,當進了神木縣城之後,他便寸步不離跟在徐勛身後,生怕因為跟得不夠緊,這功勞簿就此飛了。

徐勛卻不知道這樂顛顛跟在後頭的王大胖子是打這主意。神木縣令朱榮賢身為兩榜進士,李東陽的門生,為人倒是和其座師差不多,沒那麼多迂氣,徐勛召問軍備民事的時候,他對答如流不說,也表現出了相當的恭謹。而臨到末了,他躊躇片刻就開口說道:「本縣民戶三百,軍戶逾千,況且地臨邊陲,民戶最愁的就是春種秋收之際,虜寇來襲。」

打草谷這個詞雖然是遼人首創,但遼國之後既然漸漸開始漢化,接受了各種漢人禮儀,屯田漸行,打草谷的事也就漸漸只是零星而非大規模。相形之下,明朝把蒙古人趕出了中原,那些曾經在中原享盡榮華富貴的蒙古人重新成了游牧民族,卻是不可能在塞外開耕田,撿起了放牧的老行當,這入寇擄劫邊疆人口為奴,搶掠糧食,林林總總的入寇橫貫整個明朝,竟是比打草谷還打草谷。而且蒙人最喜歡的就是秋高馬肥和春暖花開之際入寇,而這兩個季節,卻是春種秋收的關鍵時刻。

因而,朱榮賢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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