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寒光照鐵衣 第四百九十一章 破天下不公

太素殿外頭突然傳來了大吵大鬧的聲音,這頓時讓裡頭的幾個宮女都吃了一驚。須知由於這兒靠近小皇帝常來常往的內校場,因而門口一直都有府軍前衛的軍士看守。最初還有幾個小火者在這裡伺候,可隨著那位小朱公公常來常往,那幾個小火者都被調走了,偌大的地方只剩下她們這幾個宮女。

周七娘既然和那位小朱公公交好,往日小朱公公來這兒走動,對她們這些宮女也都和氣得很,手底更大方,時不時會有些新鮮玩意送給她們,因而縱使有人嫉妒周七娘常常被張太后召見到仁壽宮去,可漸漸心氣也就平了。此時此刻,幾個人一打眼色,其中一個便丟下手頭的活計到了後頭。

「七姐,前頭大吵大鬧的爭執起來了!要不,咱們出去看看?」

周七娘也聽到了前頭的嚷嚷,沉吟片刻便站起身來。然而,讓她始料不及的是,就在這時候,外間一個人腳下飛快地闖了進來。雖則是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見過了,但她還是一下子認出了人來,頓時愕然叫道:「徐公公?」

托朱厚照的福,再次當了一回公公的徐勛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輕咳一聲正要開口說話,後頭人終於飛也似地沖了進來,不由分說一把扳住了他的肩膀,大聲嚷嚷道:「徐勛,你究竟想幹什麼?朕眼巴巴找了你來,可不是讓你來壞朕好事的!」

話音剛落,朱厚照就看見徐勛滿臉無辜地看著他。這一瞬間,朱厚照就注意到了對面兩個人那滿臉震驚的表情。剛剛情急之下,他一口喝破了徐勛的身份,緊跟著又自稱朕,這若是還不穿幫,那就簡直太不可思議了。於是,頭皮發麻的他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手,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偏生在這時候,徐勛還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

「臣還什麼都沒說呢!這衝動的性子,皇上您什麼時候能改一改?」

「皇……皇上?」

周七娘身邊的小宮女已經震驚得整個人都木了,而周七娘卻只是臉色蒼白得有些怕人。這時候,徐勛二話不說上了前去,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一把拉了那小宮女往外走,經過朱厚照身側的時候還低聲說道:「快刀斬亂麻,有什麼話就掏心窩子直說,別藏著掖著。」

朱厚照還沒來得及反應,徐勛就拽著人出了門去。隨著外間一陣小小的騷動,須臾一切就安靜了下來,那種僵硬的氣氛讓他渾身不舒服。可已經到這時候了,即便知道自己剛剛心急闖禍,可朱厚照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道:「七姐……這個,這個事情是這樣的……」

「奴婢參見皇上。」

見眼前的女子禮儀端方地跪下行禮,朱厚照一時急了,再也顧不得那許多,伸出手想要扶人,可一入手卻覺得那身子又硬又沉。知道事情不好的他見周七娘只低著頭不看他,他索性放開了手,就這麼一屁股在地上坐了下來,旋即氣呼呼地說道:「我知道你生氣我騙了你,可我又不是故意的!頭一次和徐勛一塊遇到你的時候,正好是我想看看李榮他們特意給我選的人都是些什麼樣的,誰知道看了幾撥都幾乎一個樣兒,個個笑得假儀態假說話更假,所以我們兩個就索性撇開了李榮到處逛,結果就遇見你了!」

說完這話,見周七娘仍是默不作聲,朱厚照這才接著說道:「所以我借口要送幾個人去服侍母后,把你調到了仁壽宮,想著這就可以常常溜去見面,後來又讓容尚儀說動母后,把你調到了太素殿,以便天天到西苑就可以見著……朕貴為天子,可一直沒有兄弟姊妹,除了身邊那幾個人還有徐勛之外,見到的女人大多都是別有用心,一想到要和那些人過一輩子,朕就沒興頭了!」

在突然再次自稱朕之後,朱厚照陡然之間又放軟了聲音:「我喜歡和你呆在一塊,我喜歡你耳提面命地教訓我,我喜歡有人噓寒問暖真正關心我的起居行止,我喜歡除了母后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地方可以隨時隨地跑來躲著!」說到這裡,他就一把握住了那一雙柔荑,一字一句地說道,「但不能一輩子都這樣,徐勛那小子就是榜樣,他喜歡一個人,可以想盡無數辦法把人娶回來,朕這個天子怎能不如他?喜歡一個人,就要保護她一輩子!」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徐勛耳濡目染這麼久,朱厚照出這番話的口氣斬釘截鐵,充滿了一種不容置疑的信服力。縱使周七娘已經心亂如麻,此時此刻也不由得抬起了頭來。還不等她反應,對面這分明比自己還小的小皇帝竟一把將她拉進了懷裡。

「朕已經和母后說好了,咱們八月就大婚!」

外間的徐勛聽到裡頭如今這天底下極其少有的表明心跡之詞,他不禁莞爾,隨即就轉過身來。見三個小宮女一臉的戰戰兢兢,他便招了招手。等三個人跟著他到了正殿外頭的院子里,他才停下腳步沉聲說道:「今天這事情就爛在你們肚子里,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是什麼意思,應該不用我教你們。回頭太后會命人來接周姑娘,你們若願意跟就跟了去,日後興許有放出宮的機會,若是不願意……」

「願意願意!」

「我也是……不不,奴婢也是!」

「奴婢只想斗膽問平北伯,皇上剛剛說大婚……」

見最後一個宮女欲言又止,徐勛便淡淡地說道:「皇上金口玉言,豈會有假?」

至於朱厚照怎麼說動的張太后,這就不是他該去關心的事了!

敲打過這三個小宮女,徐勛方才來到了外頭。見再次看守的幾個府軍前衛軍士全都簇擁了上來,哭喪著臉好不緊張,他便含笑安慰道:「沒事,皇上只是一時情急,今天這事兒你們都記得藏在心裡就行了。你們是皇上的帶刀舍人,皇上若信不過你們,還能信得過誰?」

等到三言兩語將這些緊張的軍士也撫慰好了,徐勛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然而,等看見那邊還未抽芽的柳樹底下站著滿臉關切的瑞生和幾個同樣不知所措的內侍,他便知道還有一關要過,少不得背著手走上前去。

「平北伯,這裡頭……」

「裡頭已經不要緊了。」徐勛想起自己略施小計就讓朱厚照亂了方寸,可結果卻是出奇的好,他就忍不住笑了起來,隨即沖著幾個難以置信的內侍又說道,「待會兒皇上若是出來了,你們代奏一聲,就說我祝皇上旗開得勝,預祝日後也是節節勝利。這會兒我還有些事,就先走一步了。」

徐勛走得快,幾個內侍措手不及,眼看他走了,其中一個稍微年長的忍不住對瑞生說道:「瑞公公,是不是要攔一攔?皇上若是出來了找不見平北伯,那可怎麼了得?」

要知道,剛剛朱厚照追進去的時候,可是鐵青著臉怒髮衝冠的!

「沒事,平北伯既然這麼說,那肯定是皇上的氣已經消了。」瑞生對徐勛的信心簡直是無以倫比,這會兒聲線異常平穩,「倘若皇上真的怪罪,都在我一個人身上,和你們無關。」

有了這麼一句話,其他人方才稍稍安心了些,可仍是免不了往裡頭張望。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方才看見朱厚照春風滿面地從裡頭出來。瑞生連忙打頭快步迎了上去,覷了一眼小皇帝的臉色就小心翼翼地說道:「皇上,平北伯說,祝皇上旗開得勝,日後也是節節勝利。他還說自個有事,先走了。」

「朕就知道他滑溜,他走得倒快!」朱厚照輕哼了一聲,但此刻心情尚好,他就大度地擺了擺手說,「不管他了,走,跟朕去仁壽宮!」

西苑太素殿發生的這一幕,儘管徐勛吩咐封鎖消息,但還是很快傳到了劉瑾的耳中。知道徐勛加上今次,也就是和周七娘見過三四次,談不上多深厚的關係,可畢竟是一舉定下了異日皇后,他雖心裡不悅,可也少不得盤算著該如何對那位日後的皇后點出自己當初也曾出過大力。然而,當另外一份奏報放到他眼前的時候,他就立時三刻把這樁事丟在了腦後。

這天晚上,鼓樓下大街東沙家衚衕的劉宅赫然群英薈萃。除了剛升了右副都御史前往蘇松的韓福不在,內閣次輔焦芳、兵部左侍郎陳震、給事中李憲……林林總總十幾位官員到場。當看見這麼一副景象的時候,居中太師椅上安坐的劉瑾只覺得志得意滿,一時間竟想到了唐太宗那句赫赫有名的感慨。

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矣!

他舉重若輕地把大冷天里趕路前往蘇松的韓福送來的奏摺往桌子上一扔,隨即便似笑非笑地說道:「這是韓福讓人八百里加急送來的奏疏,其中內容觸目驚心。這些年江南等地有不少遭了災之後上書請蠲免賦稅的,先帝爺仁德,一次又一次免了,但蠲免賦稅的詔令到了下頭,卻並不是真的就施行到底!稍微有良心一點的,那就蠲免個六成七成,告訴百姓這就是天子仁政了,若是有那些邊遠的窮鄉僻壤,甚至有根本不蠲的!另外,還有在朝廷的夏稅秋糧上頭拖一陣子,然後利用高低價把這些糧食先出讓,等賺過一票後等低價再吃進來。當然,這也不是穩賺,不少地方府庫的積欠就是因為這些虧空,如此一點點累計下來的!」

劉瑾一口氣說到這兒,見底下一眾官員人人面露震驚,他這才離開靠背,微微前傾了身子,目光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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