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一山有二虎 第四百八十一章 心中的刺

正德年間寧王造反的事幾乎和劉瑾當道一樣出名,徐勛早就聽得耳朵都起老繭了,可這還是第一次知道寧王朱宸濠還有個奇葩的爺爺。倘若不是親藩王爵,換成任何一個人攤上這麼些罪名,就是死一千次一萬次那也足夠了,可寧藩不過是被革去護衛一再申斥了事,足可見大明朝對同姓宗室多麼寬容。

「若是大人覺得此事不妥,只要將其提早散佈於文官中間,必定上下義憤填膺上書勸諫,而皇上知道了這些內情,也必然是不會准奏此事。」

見李逸風欠了欠身說出這番話來,徐勛心中一動,隨即就站起身來走了兩步,突然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說道:「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舊事了,除去錦衣衛有舊檔,內閣有存檔,六部之中應該也有當年的老人知道這些事情,再說,司禮監乃是內官衙門之首,又怎會什麼都不知道?既然劉公公特意讓錦衣衛整理出這些舊檔呈上去,以他的精明,不會料不到錦衣衛素來和我交好,也就是說,這事兒他有心讓我知道。」

想到這一茬,徐勛只覺得心裡豁然貫通,迴轉身坐下之後,他便端起一旁已經只剩下溫溫熱的茶盞,喝了兩口後方才放下了:「這事情提出去,百官必然是群起反對的,所以他想事先探探我的態度如何。如果接下來文官就得到風聲紛紛上書,亦或是我捅到了皇上面前去,那這件事就可以就此作罷,他就算收了人家什麼好處,難道寧藩的人還能到他面前去把錢討回來?不過,如此一來,咱們兩個就算是真真正正撕破臉了。」

李逸風此前只是隱隱約約覺得劉瑾讓錦衣衛找尋舊檔有些蹊蹺,此時徐勛一言點破,他便完全明白了過來。見徐勛躊躇不決,他張了張口想要說話,可記起葉廣曾經提點過他,道是不要自作聰明,他最終還是忍住了沒吭聲。

「少爺,麵條已經做好了。」

「送進來吧!」

徐勛暫且打住了思緒,見是陶泓阿寶一人捧了一個黃楊木大條盤,上頭是碩大一海碗的面,他不禁讚賞地點了點頭。今天東奔西走,連午飯都是隨便扒拉了幾口,再加上在宮裡內閣又耗去了許久,回來又耽擱了一會兒,已經是飢腸轆轆。吩咐兩人把麵條放在一旁窗下的小桌上,他就舉手示意李逸風一塊過去。坐下之後,他須臾之間就下去了小半碗,隨即憋著氣喝了幾大口熱湯,立時覺得渾身的毛孔都彷彿張開似的,卻是舒服得無以復加。

他固然是爽快了,但李逸風從未嘗試過蜀人的花椒,吃了幾口就覺得口舌發麻,待要放下筷子,可著實之前是又冷又餓,不得已之下只好繼續。可待到大半碗面下肚,他就覺得五臟六腑都暖和了起來,只是嘴裡卻麻得更加厲害了。等兩人悶聲不響吃完了這一大碗面,阿寶和陶泓已經是送了軟巾和茶水漱盂來,服侍完了就躡手躡腳把東西都撤了下去。

「吁,大人就連吃食也是不同凡響,我這會兒嘴裡還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見李逸風面露苦色,徐勛不禁打趣道:「大冬天的,又常在外頭走,吃些花椒胡椒正好暖胃暖身子。你堂堂能殺人的錦衣衛,難道還受不了這些吃的東西?好了,如今肚子終於填飽,咱們就繼續說吧。寧王謀復護衛的事情你不要泄露出去,如果已經稟告了葉大人,那就到此為止。接下來不論劉公公再讓你做什麼別的,你只需稟告我,不用貿貿然去做什麼。要知道,錦衣衛實質上固然不屬兵部武選司管,但這任命文書名義上仍然得從兵部出,若是劉宇要卡你,事情就要棘手多了。」

說到這裡,發現對面的人一下子愣住了,他便微微笑道:「怎麼,你以為我此前只是說說而已?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這武官的事情卻常常得文官保奏,我已經讓張西麓給你找了幾個有名的御史上了一本,約摸這兩日任命就要下來,所以,就不用節外生枝了。否則老劉事有不成,拿你開刀也是可能的。」

對於一個遠在江西南昌的親藩,李逸風本就說不上多少重視,但此前既是借著這個由頭把錢寧那一茬給揭開了,事情自然得做到底,所以才有今天他特意等在宮門前的稟報。此時,徐勛不但事情想得周全,而且更是頗為他著想,即便他官場打滾多年,在北鎮撫司又是多年,可依舊免不了感動。

「大人……」

「另外,你回去告訴葉大人,有我在,這戀棧權位不去的話沒人敢說,讓他一邊養病一邊攥著錦衣衛,至少得等你的資格上去了再說。有空了我就去看他,想想他當初在金陵斷案的時候是何等威風樣子,不要輕易說什麼喪氣話!」

「是,卑職必定轉達。」

等到將李逸風送到外書房門口,見人行過禮後就在風雪之中消失在了院門外,徐勛臉上的輕鬆之色頓時無影無蹤。然而,就在他打了個呵欠,隨即攏起袖子預備回房的時候,外頭阿寶突然一溜煙跑了進來。

「少爺,外頭有人送了一封沒頭沒腦的信進來,上頭寫著知名不具,金六叔不敢怠慢,所以就讓我呈遞了進來。」

「沒頭沒腦的信?」

徐勛聞言眉頭大皺,接過信之後見果然信封正面光禿禿的,北面卻寫著知名不具,他思量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拿著信回了屋子。用裁紙刀裁開封口,見裡頭赫然是一張白紙,他頓時一下子迷惑了起來,猶豫片刻,他突然心中一動,便把信紙放到了燭火上。略一烘烤,上頭就出現了幾行略黃的字跡,他連忙把信箋拿了下來。

「爾今雖位高權重,然仍危機四伏,勿阻寧藩復護衛之事,否則有百害而無一利。」

端詳著這區區幾十個字,還有那歪歪斜斜顯然是左手書寫的字跡,徐勛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從前也干過類似的事。然而,這一封信雖說有些故弄玄虛,可字裡行間卻帶著幾分匆忙,而且,若信送不到,或是送到了自己發現是白紙就丟在一旁,那則何如?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又去看那信封,思來想去,最後竟是把那信封也放在了燭火上,頃刻之間,信封內部就出現了一個簡簡單單的字。

邊。

邊?難道是徐邊?

徐勛一下子就聯想到了這個唯一的可能,當即霍然起身喚道:「來人?」

「少爺有什麼吩咐?」

見是阿寶敏捷地閃身進來,徐勛一手按著信箋和信封,沉聲問道:「送信的是什麼人,何時來的,怎麼走的?」

「金六叔說,來的是個尋常大戶人家僕從打扮的人,就是一刻鐘之前到的,送了信立時就走。金六叔原本想留下人問個仔細,可追出去就已經不見了蹤影。」想起金六把信交給自己時那心有餘悸的情景,阿寶忍不住嘴角翹了翹,可看見徐勛面色不好,他趕緊低下了頭,「金六叔還嘟囔是不是撞上狐仙了,神神叨叨好不緊張。」

狐仙……想來應該是高手了……

徐勛知道大晚上就是興師動眾,也必然找不到這封信是從哪兒來的,因而徐徐坐下之後,便沖著阿寶擺了擺手。只是,攥著這麼一封沉甸甸的信,他心裡卻翻起了驚濤駭浪。徐邊見過沈悅,見過徐良,可唯獨就沒來見過他。現如今卻突然送出這麼一封神秘的信,那傢伙是想要幹什麼?聯想信上的內容,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個可能。

莫非徐邊失蹤了十幾年,卻是窩在江西圖謀……圖謀造反?不對,十幾年前寧王朱宸濠不過是一個剛剛承襲親王爵位的宗室,除非是失心瘋了,否則怎會去做這種蠢事!不論是什麼積年的恩怨情仇,他徐勛已經到了如今的秩位,還有什麼做不到的?這個人究竟在想些什麼,究竟在做些什麼?

徐勛素來自負機敏,可這一次他卻怎麼都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因而最終,他只是把信封連同信箋一塊丟在了炭盆中,任由其漸漸化為了灰燼。等到用小竹棒撥拉了兩下,見燒得什麼都剩不下了,他方才站起身來披上大氅出了外書房。吩咐阿寶鎖門,他緩步下了台階,突然眯了眯眼睛望了望頭頂那片灰濛濛的天空。

兩世為人,他本來並沒有打算背上從前那個徐勛的親緣,只是陰差陽錯卻成就了那樁定下的婚事,又認了徐良為父,最後跳出了金陵那個圈子。可誰能想到,兜來轉去,那個誰都認為已經成了陰魂的人卻依舊時時刻刻露出影蹤。

「不論你是誰,不論你想做什麼……若要壞了如今這平安喜樂的生活,那就別怪我了!」

夜色之下的京城在大雪紛飛中顯得格外陰沉。雖說鐘樓和鼓樓上的鐘鼓聲間或響起,但在風雪之中卻是朦朦朧朧聽不分明。在這種天氣里,五城兵馬司的巡查也是馬馬虎虎敷衍了事,誰都不想又冷又餓地在外頭行走,就連小蟊賊們也大多消蹤隱跡。因而,一條條街巷看上去乾乾淨淨,連個平日亂竄的野貓野狗影子也不見。

在這種天里,一個頂著風雪行進的人費力地拉開了兩扇大門,鑽進了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子,等到鎖好門之後,他到了北面正房的門口站了一站,有節奏地輕輕敲了幾下門之後,裡頭就傳來了一個聲音。

「進來吧。」

那人拍打了一下身上的雪花,這才側身進了屋子。感覺到一股暖意瞬間包裹了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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