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一山有二虎 第四百八十章 殺伐果斷,陳年舊案

傍晚時分,內閣和司禮監全都是一團亂。

自打早上傳來皇帝出宮,而內廠和東廠全都把人給跟丟了之後,劉瑾大為惱怒,立時命人去找來了錦衣衛都指揮使葉廣和提督西廠的谷大用。可不料想兩人齊齊搖頭,全都說自己不知道這麼一回事。儘管確定自己在外頭沒留什麼把柄給徐勛抓,徐勛應該也不至於做出太過頭的事情,可他素來討厭事情不在掌控,少不得吩咐下去加派人手全城搜索,又是命人去西山大營打探,又是命人去興安伯府和壽寧侯府建昌侯府,可一處處都撲了個空。等到了下午,終於忍不住的他便徑直衝到了內閣去問李東陽,結果這位首輔居然也絲毫不知情。

「這個徐勛,他究竟把皇上領到什麼地方去了!」

朱厚照愛吃的幾家館子,常愛去逛的幾家包括閑園在內的戲園子,去看過歌舞的本司衚衕演樂衚衕勾闌衚衕……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個遍,可到現如今仍舊沒消息,劉瑾只覺得心煩意亂。此刻不知道多少遍抱怨了這麼一句之後,他終於忍不住扭頭看著李東陽道:「元輔,不如把吏部尚書林瀚他們招進來,一個個問問,興許有人知道皇上的下落,這都四個時辰了!」

朱厚照愛出宮,李東陽也好焦芳也罷,心裡都是知道的,就連回京任職時間並不長的王鏊也不例外。可是連劉瑾都不知道小皇帝去了哪兒,三個人心中卻是感受各不相同。焦芳眯著眼睛思量了一陣子,突然就開口說道:「不若稟報一聲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此話一出,李東陽立刻斷然說道:「不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皇太后亦是最近身體欠安,若得知此事後憂慮過重傷了身體如何是好?」

「那元輔說怎麼辦?皇上早上巳時過後不多久就出宮,一直到如今過了酉時還沒消息,若是出了什麼事,咱們誰吃罪得起?」焦芳斬釘截鐵地說了這麼一句話,隨即霍然站起身來,對劉瑾拱了拱手道,「劉公公,作為內閣次輔,我提請將此事奏請兩宮皇太后!」

大臣也好,權閹也好,看似大權在握不可一世,而兩宮皇太后看似不過徒具尊榮,但關鍵時刻的一擊卻非同小可。想當年李廣何等威風,結果如何?王鏊倏忽間就想到了這一條,見焦芳那義憤填膺的樣子,即便他平日對徐勛不以為然,可此刻心中仍是異常鄙薄。想到這裡,他便冷冷說道:「都等了這麼久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

劉瑾也聽明白了焦芳的言下之意,心裡卻頗有些躊躇。畢竟,眼下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一狀告到兩宮跟前,要是一會兒君臣幾個都平安歸來了,那自己就算是徹底和徐勛撕破了臉。於是,他一時躊躇來躊躇去,正決心難下的時候,外間突然一個中書快步沖了進來。

「皇上回宮了!」

此話一出,屋子裡不少人長長舒了一口氣。眼見焦芳臉色絲毫不變地緩緩坐下,王鏊暗罵一聲老狐狸,隨即就對李東陽說道:「今日之事既是驚動了這麼多人,不如請平北伯到這兒來一趟。畢竟瞞著這麼多人帶著皇上到外頭去,無論是為了什麼,此風不可助長!」

相比之前焦芳徑直要鬧到兩宮皇太后那兒去,此時此刻王鏊的這話便合情合理得多。縱使李東陽這個首輔,也一時同意了王鏊的說法。劉瑾雖說不想和徐勛鬧僵,可既然閣老們都這麼說了,他也樂得把徐勛拎過來讓他為難一陣子,假作猶豫片刻,他就欣然點了點頭。

「也好,咱家就親自去一趟。」

劉瑾帶著幾個司禮監的隨堂揚長而去,焦芳這才看著王鏊嘿然笑道:「不愧是守溪,對於時下最炙手可熱的那小子也竟然如此頂真。」

「不敢當次輔贊語,我不過是對公不對私!」王鏊沒理會焦芳的話,見老傢伙面上抽搐了一陣子,隨即就悻悻別過了腦袋去,他便對李東陽拱了拱手道,「元輔,雖是我提請,但待會兒我就不說話了。我這個人心直口快,若一個忍不住說出什麼過激的言辭,未免……」

「好,待會我親自問。」

然而,等到兩刻鐘之後,出現在內閣的卻並不止徐勛一個,而是朱厚照這個天子也跟了來。小皇帝的身上還穿著此前出宮的那一身青綢衣裳,面沉如水,嘴唇抿得緊緊的,乍一眼看去,就連滿腹諫言的王鏊也忍不住犯了嘀咕。

看小皇帝的這樣子,哪裡像是在外頭玩了一整天高興得忘了歸期?

劉瑾這一路上也試探過朱厚照,可小皇帝卻一直一言不發,他有心盤問瑞生,可又礙著徐勛在,竟也不好多問。此時此刻,既然還有李東陽焦芳王鏊這些閣臣在場,他就樂得裝糊塗,袖手站在一旁不做聲。果然,三位閣臣一一行過禮後,李東陽起身之後就開口說道:「皇上今日微服離宮,上下人等盡皆不知道下落消息,一時偵騎四齣搜索全城,險些驚動兩宮。臣身為內閣首輔,不得不諫勸皇上幾句,白龍魚服素來乃是人君大忌,請皇上……」

「不用說了!」

朱厚照一屁股在李東陽的位子上坐下,臉色發黑地掃視了群臣一眼,這才開口說道:「諫勸之外,想來你們很想知道,今天徐勛都帶朕去了什麼地方?」不等眾人回話,他便笑了一聲,可那笑聲卻異常沙啞難聽。

「朕今天是去了很多地方,早上從安定門出了城,午飯胡亂用了幾口就趕回了城,緊跟著又去了一個讓朕不敢相信的人間地獄……戲文里常說什麼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朕也是第一次知道,這世上竟然還有這樣聞所未聞的慘事,還有那許多想活都活不下去的人!」

這話儘管仍然沒說清楚,可李東陽三人為大臣多年,何等敏感,立時猜測徐勛是不是帶朱厚照去解決什麼冤案,亦或是去看此次大雪過後那些受災人的光景。儘管讓一國之君看看民間疾苦看似好事,可三人各有各的不以為然。李東陽是暗想一國之君不可能足跡滿天下,與其只用自己的雙眼去看,不如學會如何從大臣的奏章之中分析;焦芳是嗤笑徐勛裝模作樣沽名釣譽,博取聖心民意;而王鏊則是單純不滿徐勛竟是為了這個隱瞞皇帝行蹤。

然而,三個人誰都沒開口,反倒是劉瑾有些耐不住性子,疑惑地對徐勛問道:「平北伯,你這究竟是帶著皇上去哪兒了?」

徐勛瞅了一眼朱厚照,這才淡淡地答道:「安定門外的趙家溝,還有城北的五嶽衚衕,崇文門南邊的安華衚衕。」

這三個地名說出來,別說李東陽和焦芳王鏊滿頭霧水,就連劉瑾也是眉頭緊皺滿心糊塗。反倒劉瑾身後的司禮監隨堂王寧猛然間神情一變,雖說他立時掩飾了下來,可李東陽何等樣人,立時清清楚楚看見了。他倒是能剋制住不貿然發問,同樣發現這一絲端倪的王鏊卻忍不住,當即開口說道:「看王公公的樣子,似乎聽說過這個地方?」

王寧不料想王鏊在這時候發問,見那邊三個閣臣都盯著自己,劉瑾也有些慍怒地看了過來,更不消說朱厚照和徐勛了。面對這些目光,他只覺得後背心直冒汗,直到朱厚照譏誚地看著自己,嘴裡亦是迸出了重重的你說兩個字,他老半晌才有些艱難地開了口。

「回稟皇上,這三個地方我只聽說過一個……就是崇文門南邊的安化衚衕,因為距離安化寺旁邊不遠……聽說,聽說裡頭住著不少自宮求進卻沒有成功的閹人,因為都是年過五十也沒等到入宮機會的人,所以就是等死罷了……」

儘管他停頓了好幾回方才說清楚,但在場的都是心裡敞亮的人,這自宮兩個字一出,頓時人人都明白了。李東陽和王鏊是厭惡地皺緊了眉頭,焦芳則是和劉瑾對視了一眼。而最後,劉瑾便嘆了一口氣道:「皇上,這事雖慘,可朝廷屢次下令嚴禁,說到底都是那些愚夫愚婦自作自受。如果皇上體恤,撥幾十石米賑濟一下……」

「不可,賑濟這些人,用什麼由頭?此等不肯用心務農做工,只想著自宮求進媚上的人,縱使死了也是活該,賑濟這種人,讓那些一年到頭辛勤耕種的人情何以堪?」儘管剛剛才對李東陽說過自己不開口,可此時此刻,王鏊終於忍不住了,說著說著竟已經是聲色俱厲,「成化年間曾經有過舊例,此等人錦衣衛執而杖之,滿五十編髮海戶充軍。若有再犯,本身處死,全家發邊遠充軍。都是因為之後律例逐漸寬鬆,方才縱容得這些人變本加厲!」

劉瑾本來就看不慣當初和韓文一塊上書的王鏊。如今見此人入閣之後還和自己作對,口口聲聲說什麼律例,就差沒指著鼻子說是他縱容的了,他不禁大為慍怒,一眼瞪過去就皮笑肉不笑地反問道:「王閣老雖說號稱窮閣老,可小時候家裡既然還能讀得起書,足可見這窮字還沒到底。你哪裡會知道一家三口只有一人能吃飽,其餘兩個不得不賣了給別人為奴為婢是什麼滋味?哪裡會知道災荒之年,不得不挖樹皮草根,甚至為逃賦稅不得不流離失所的滋味?哪裡會知道當爹的親手取了親生兒子的寶貝,忍痛想把人送進宮裡求碗飯吃的滋味?」

儘管早就忘了自己小時候挨那一刀是什麼感覺,但此時劉瑾接連三問之後,他就氣勢洶洶地說道:「所以說,有如今這慘事,也是地方父母治理無方!否則要是他們都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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