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一山有二虎 第四百五十五章 引蛇出洞(下)

興安伯府招了一二十個家丁。

對於這麼一個消息,朝中上下並沒有太大反應。馬橋代為招人的時候就把軍功的招牌給打了出去,卻巧妙地隱去了出身案底這一條,就算有御史吃飽了撐著和他過不去,可徐黨如今既然已經搭起了架子,張彩憑藉自己在吏部文選司多年的手段,又即將升任右僉都御史之利,很是招攬了幾個筆頭子厲害人也圓滑的御史在手底下,這嘴皮子官司不愁打不贏。

因而,反倒是兵部尚書的人選有了變化,此事更讓上上下下措手不及。儘管楊一清和劉宇都是總督,可這資歷戰功都相去甚遠,一時上下一片嘩然。就連李東陽也有些按捺不住,這一天傍晚從文淵閣回到家裡,他就沖著門前迎候的小廝問道:「今日可有陝西的信來?」

「老爺,沒有陝西的,都是些不要緊的,已經整理好送進書房了。」

李東陽和楊一清不僅是同門師兄弟,而且相交莫逆,平日里書信往來極其頻繁。得知沒有從陝西送來的信,他眉頭一皺微微頷首,正要進門時,誰知道那小廝又說出了另一句話。

「不過平北伯才剛來一會兒,執意要等老爺,所以夫人請人在小花廳奉茶。」

「怎麼不早說!」

李東陽惱怒地訓斥了一句,卻忘了是自己先開口問是否有信來的,快步前往小花廳。到了門前,聽到裡頭隱隱傳來了說話聲,緊跟著還有徐勛那熟悉的笑聲,他卻打了個手勢吩咐門前伺候的小廝過來,隨即低聲問道:「是誰在陪客?」

「回稟老爺,是少爺。」

得知是嗣子李兆蕃,李東陽愣了一愣,隨即方才想到現如今家裡能待客的男丁也就這麼一個,眉宇間頓時露出了幾許黯然。他擺了擺手讓人退下,自己便走到門邊,這時候,裡頭那說話聲就清清楚楚傳了出來。

「北監有謝大司成,南監有章大司成,二位都是飽學大儒,所以如今南監北監風氣為之一肅,論理以世兄的家學淵源,到哪裡都是一樣的,所以也不必捨近求遠。兩位大司成和我都算有些淵源,據我所知,謝大司成和元輔乃是同年,又同為庶吉士,這詩詞文學又和元輔同是一派,元輔既是政務繁忙無暇指點,世兄去北監求教也是一樣的……」

聽到這裡,李東陽終於不好在那兒繼續聽壁角,輕咳一聲就親自打起斑竹簾進了門。見陪坐下首的李兆蕃立刻站起身來,而徐勛則是慢一步才施施然起身,沖著自己含笑拱了拱手,他便笑道:「回來晚了些,讓平北伯久候了。」

「哪裡哪裡,世兄和我年紀相仿,談天說地頗為自在。」

年紀相仿?

李東陽見李兆蕃果然是神采飛揚,顯見剛剛和徐勛一番攀談頗為投入,他不禁暗自嘆了一口氣。親生的兩個兒子盡皆早逝,嗣子李兆蕃是兄長李東溟的次子,可終究太小,而過繼此子之後,他已經是內閣次輔,文淵閣政務繁忙,在其學問人品上頭就沒辦法太上心,朱夫人即便賢惠知書達理,可對嗣子也不好太嚴苛。所以,已經及冠的李兆蕃人情世故上哪裡比得上老練的徐勛,還不知道是否露出了什麼不該說的口風來!

「你去見你母親吧。」

把李兆蕃打發走了,李東陽就坐下身來。面對一個和自己一樣的明白人,他也懶得寒暄了,直截了當地說道:「平北伯可是為了楊邃庵的事情來?」

「元輔長我四十餘歲,這一口一個平北伯不是折煞了我?喚我表字世貞就行了,想當初先帝爺賜下這兩個字,叫的人卻著實沒幾個。」徐勛想到朱厚照從來不記得這兩個字,除卻此次到南京時,從章懋到林瀚張敷華,常常如此叫他,其他時候他這表字幾乎再沒有使用的機會,當即笑著提了一句。不等李東陽答應或岔開,他就正色說道,「邃庵的事情,我早就得了信,已讓人八百里加急送了信去給他。結果邃庵複信說,陝西三鎮原就是積弊眾多,他此前接旨也是勉為其難,若能在陝再治理一兩年,他對此甘之如飴,因而此事我也沒再力爭。」

原來徐勛早就知道了,而且竟連楊一清也已經知道了,而且還做出了表態!

李東陽雖是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大為震驚。楊一清的性子他清楚得很,不會計較這一時得失,而徐勛居然也能夠如此,這簡直不是老練,而是妖孽了。此時此刻,他定了定神,這才沉聲問道:「你既這麼說,那其他人就是再爭,只怕也是枉然?」

徐勛端起茶盞用蓋子撇去浮沫喝了一口,這才若無其事地笑道:「閣臣上頭,皇上已經從善如流點了王閣老,這件事若是上上下下再爭,不過是吃力不討好罷了。而且皇上之所以用劉宇而不用邃庵,不是因為那劉宇有什麼能幹的,而是因為邃庵在陝西三鎮幹得太好,把人調回來三邊不寧。所以我請邃庵別一個勁埋頭苦幹,先把繼任的選好了再說。另外,邃庵請淮鹽以及其他建言的摺子若是到了內閣,還請元輔給他疏通一下,順利辦下就好。」

「這麼說,今天你來,就是讓我和稀泥的?」

見徐勛笑而不語,李東陽忍不住深深嘆了一口氣。此時,外頭小廝問說晚飯已經備好,他看著彈彈衣角站起身來的徐勛,即便知道這位並沒有留在自家用飯的意思,他仍是不得不說道:「天色已晚,用過飯再回去吧。」

「本應是留了飯再走,只不過要是人看見我居然和元輔親近成了這個樣子,有的人要罵你,有的人要疑我,我還是另謀飯地更好。」徐勛笑著拱了拱手,又輕聲說道,「元輔不用擔心我常常做這不速之客,若今後不要你和稀泥,我是不會輕易登門的。當然,待會送了我出門時,元輔露出些惱火樣子,似乎更能讓別人高興些。」

儘管李東陽很願意擺出這樣的姿態,可讓徐勛先提出來,一大把年紀的他卻很有些尷尬。等到送了人到二門,眼見一輛馬車停在那兒,而徐勛則是徑直下台階往馬車走了過去,他忍不住問道:「世貞平常都是縱馬出入宮禁,什麼時候換成了這馬車?」

「有勞元輔關切,沒什麼特別的,只是成日里來回騎馬累得慌,拜客就坐坐馬車松乏一下。」說到這裡,徐勛又微微笑道,「再說,我得罪的人實在是海了去了,這晚上四處昏暗一片,萬一有誰出人意料地對我不利,還是馬車方便些。」

聽到這番話,當徐勛拱手行禮後登車離去,留在原地的李東陽不用裝就是眉頭大皺。然而,他皺眉卻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咀嚼著徐勛這最後一句話的深意。思來想去不得要領,他便決定暫且擱在一邊不去理會。

如今不比從前,再沒有王岳統領的東廠供他們內閣驅策了!說起來,王岳和范亭居然在押往南京的路上離奇身死,卻是連個主張追查的人都沒有!

此時已經接近宵禁時節,白日里的燥熱漸漸退去,四下里颳起了陣陣涼風,通過前頭的竹簾吹進來,又涼爽又擋風沙,再加上車廂中頗為平穩,坐在其中的徐勛歪著歪著,漸漸有了些困意。直到外頭傳來了一陣呼喚聲,他才睜開了眼睛。

「什麼事?」

「大人,查驗過腰牌,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的一個小旗。」

「讓人過來。」

此時馬車已經停下,徐勛見前頭車夫下車捲起了車簾,借著外頭燈籠的光芒看清了那個上前來的小旗赫然是常跟著李逸風左右的,他便點了點頭,自有護衛領人上前來,卻是在車前五步遠處就停下了。那小旗行過禮後,隨即雙手呈上一封書信道:「大人,這是我家李千戶吩咐卑職送來的。」

徐勛讓從人接過信,從那小旗得知李逸風並無別的囑咐,他少不得吩咐了打賞。從護衛手中又接過信後,等車簾重新落下,馬車緩緩起行,他就著車中明瓦燈的光打開信來看了,剛剛那幾分睡意立時一掃而空。捏著那封信足足好一會兒,他才將其折好貼身收了,重新又半躺了下去。

劉瑾倒是真真狡猾,竟給他想出了這樣的法子對付韓文!

儘管馬橋信誓旦旦許諾,但畢竟有些武藝的人往往信奉一句話,那便是與人為奴總不如自己做主,因而寫下靠身文書願意投進興安伯府的人統共不過十八個,武藝弓矢最好的幾個都不在其中。對此馬橋倒沒多少遺憾,京城軍戶子弟眾多,憑徐勛如今的地位,一開口要什麼好的挑不出來?而那十幾個留下來的人各自分了一人一間屋子,又是幾套現成的衣裳鞋襪送來,很快都安頓了下來,然而期待中的拜見那位平北伯卻彷彿遙遙無期。

江山飛自然有的是耐心。他此次是扮的憨厚人,因而不能像之前在那客棧似的誰也不理,大多數時候雖在屋子裡,可也偶爾挺直了脊背去和人兜搭兩句。這天夜晚,他正向隔壁屋子一個渾身消息一點就動的精幹漢子路邙說話時,外間就有人闖了進來。

進來的是和他們兩個同住這一排三間東廂房中的漢子,一嘴改不掉的黑話,江山飛只一打照面就知道那必是官府里有案底,如今走投無路方才躲到徐家來的江洋大盜。此人進來後一屁股一坐,搶過茶壺一氣灌了不少,這才放下茶壺一抹嘴說道:「活計來了,明日一早咱們去拜見咱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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