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一山有二虎 第四百五十四章 引蛇出洞(上)

挑選十二團營精銳這件事,徐勛和神英差不多用了一個月,直到了七月中這才勉強完成。神英倒還有不少部將心腹可以使喚,徐勛卻不能丟下府軍前衛,錢寧馬橋一內一外留在了那兒坐鎮,他就帶著齊濟良徐延徹曹謐整日泡在軍營里。橫豎徐良和沈悅還不得回來,家裡有張彩和曹謙這一老一小搭檔看著,他絲毫不用擔心。

即便如此,他這一個月忙活下來,幾乎被太陽曬得脫了一層皮,整個人也累得夠嗆。如今事情忙活完,他不消說先給自己放了一天假,直接就拋開了門前車水馬龍的興安伯府,避到了閑園裡頭。此時他人泡在木桶之中,聽著前頭傳來那絲竹管弦之聲,手裡還拿著一杯葡萄酒,若不是沒有紅袖添香,那愜意就幾乎可以算得上完美了。

就在他輕輕哼著前頭那《金陵夢》的熟悉曲調時,突然聽到了外頭傳來了一聲少爺,立時懶洋洋地吩咐進來。不多時,阿寶就進了屋子,到木桶前頭就屈膝半跪了下來:「大人,前時咱們回京時,在通州碼頭接過咱們的那位路大哥求見。」

「哦?知道了,我換身衣裳,你叫人進來!」

之前去對慧通稟報的時候,慧通吩咐他直接上了這兒來,路邙還有些納悶,如今走在其中他方才恍然大悟——原來這赫赫有名的閑園竟然也是徐勛的產業!等到了那三間草堂外頭,他規規矩矩垂手而立,直到裡頭傳來了聲音吩咐他進去,他才慌忙提起袍角跨過了門檻。

「參見大人!」

當初接人的時候不能泄露徐勛的身份,用不著太恭敬,可這會兒他卻毫不猶豫雙膝跪下結結實實磕了頭。及至聽到那一聲免禮站起身,他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太師椅上閑適自如的徐勛,見對方那目光正看著自己,他連忙低下了頭。

「可是你師傅有什麼消息要帶給我?」

「是……啊,不是,是小的自己得到個訊息,稟報師傅之後,師傅卻讓小的上這兒來。」

「哦?」徐勛知道慧通為人精明,上次他秘密抵京那麼大的事情委了路邙,如今又支使了人上這裡來,無非是表示此子可靠。他當即笑吟吟點了點頭:「你畢竟是有職司的,不用一口一個小的,也不必這樣戰戰兢兢。什麼消息,你說吧!」

「刑部走脫的那個逃犯,師傅得了大人的吩咐,傳令下去全面追查,小的……我也領了令,讓羅祖的徒子徒孫們幫著留意,尤其是那些常有外鄉人和居無定所之人留宿的大通鋪客棧。可這大半個月下來,竟是沒找到一個和之前那形象一致的駝子。我去查過,這江山飛別無家眷孑然一身,論理死了就死了,應該沒什麼牽掛才是,但他既然非得越獄出來,便是應當還不甘心不死心。既如此,他也該知道自己最明顯的就是駝背。」

說到這裡,見徐勛果然凝神傾聽,路邙一時更有了信心,又接著說道:「此前他落網,只是不知道別人已經注意到這些,再加上不知死活犯過一次又犯第二次,更撞在了錦衣衛李大人手裡。我特意找過刑部他的舊日同僚,都說他那駝背只是微駝,但使時時刻刻注意,別人很難察覺,就是一肩高一肩低也是如此。但人畢竟不能時時刻刻那麼繃緊了神經,多半是避在哪兒沒有出門。所以,我通過五城兵馬司,去查了那些客棧和賃屋之中新來卻很少出門的人,結果竟然給我尋著了那江山飛的蹤跡!只要大人一聲令下,立時可以將人拿下!」

聽到這話,徐勛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自從戰國那幾位傑出的刺客之後,成功刺殺朝廷官員極其罕見,畢竟冷兵器不比熱兵器,弩箭又是嚴格軍中管制,他不信區區一個江山飛能弄到,但這並不代表他就真的對此不在乎了,否則何必讓人去嚴查?從路邙口中得知此人如今的藏身之地,他便擺手示意路邙不必再說,一時躊躇了起來。

慧通之前才送來過消息,說是劉瑾已經計畫好了要拿韓文開刀立威。他又不是急公好義的君子,去救韓文也未必能讓人記情,可如今正是林瀚張敷華上京之際,若真的作壁上觀,到時候那兩位君子不好糊弄。可谷大用才剛替他和劉瑾說和,他貿然橫插一腳卻也划不來。而現如今,居然又鑽出這麼一個意料之外的人物……

思量許久,他陡然想到閔珪當初居然能把這江山飛收服了替自己辦事,如今他手底乏人,據說畿南一帶並不太平,綠林道上有不少人專司捕盜為生,他立時心生一計,當即看著路邙說道:「這樣,你且不要打草驚蛇,安排人如此如此……」

北城金台坊靠近北邊的安定門和德勝門,和鐘樓鼓樓也相距不遠。每日敲鐘打鼓的時節,那聲音震天響,最是不宜居住的地方,達官顯貴自然而然避開了這些地兒,因此地價在整個京城也算是便宜的。在此聚居的除了那些做小本買賣的人,便是應奉酒醋面外廠的鋪戶,而三教九流的人也往往選擇此處作為下處,三五文錢就能住一個晚上的大通鋪客棧也有許多。

碾兒衚衕這麼一家客棧里,這大夏天裡就很不好過了。如今這酷暑天氣,一間屋子裡滿滿當當擠著十個人,在屋外就能聞到那一股子酸臭汗味和腳丫子味,除了裡頭的住客,誰也不樂意往這兒來。雖說明知道這兒魚龍混雜,縱使是負責北城地塊的北城兵馬司,例行巡查的時候也大多遠遠往裡頭望上一眼就掩鼻而走,根本不願意多看幾眼。

然而人多擁擠,角落裡那個面壁而卧的老漢卻誰都不願意去理會。此人初來的那幾天,這屋子裡原本最凶蠻的漢子想要立威,結果一招之後就吃人折斷了手,其他人知道那是一個煞星,立時偃旗息鼓再不敢招惹。好在此人交足了房錢,一日除了三頓飯之外就是在床上呼呼大睡,旁人漸漸地也就放下了心中驚悸,常常當人不存在似的在那說話。

「這人吶,還真的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那位興安伯當初是什麼人?聽說在金陵就是一個靠打不起井的人家汲水送水為生的,現如今如何,搖身一變成了勛貴!這要不是他養了一個好兒子,哪裡那麼容易把爵位搶過來?」

「誰說不是?不過那位平北伯真真是個有本事的,奉承得好皇上,又能打仗,方方面面都能兜得轉,如今朝中老大人們一去,他那兒簡直是賓客盈門,聽說想投在門下的人把門檻都踏破了,還有人往那兒送七夕節節禮。這幾天他們府上竟是又招募家丁,昨兒個我上門去應徵,只可惜這把力氣不夠……」

「要不就是要有一身好力氣,要不就得擅長騎射武藝,據說是不問出身只看本事,那位平北伯異日要帶上戰場去的,到時候朝廷軍功和賞賜都少不了……聽說,不少道上混不下去的好漢聽了都有些心動,想要投上門去,不是說背靠大樹好乘涼么?」

幾個人正說得起勁,絲毫沒注意到那個背對他們躺著的老漢,更沒注意到其人在聽了這些話之後,耳朵微微顫抖了幾下。嘻嘻哈哈地說著興安伯府招募家丁的要求,又驚嘆著那每月三千錢的報酬,幾個人嘖嘖稱奇,不知不覺竟是憧憬起真投進那豪門的好處來。

大中午的不樂意到外頭傻站著覓活計,但這麼閑侃了半個時辰,眼看最熱的時辰過去了,幾人自然不可能繼續捱在屋子裡,三三兩兩就出了門去。等到這屋子裡漸漸安靜了下來,面牆而卧的老漢方才翻了個身過來,亂糟糟的頭髮下頭是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尤其是額頭上那三條深刻的橫紋,足以讓人深信他的年紀。

「徐府在招家丁……」

江山飛自打進刑部之後,就沒打算能活著出去。人家送什麼他吃什麼,不管是怎樣難以下咽的東西他也不在乎,然而卻架不住幾個刑部老人不忿他陷害了閔珪,買通獄卒讓他吃了不少苦頭。在牢里關了半個月,他人就沒了個樣子。直到焦芳接任刑部尚書後,他的日子方才好過了起來。焦芳先是大力整頓了刑部天牢,又狠狠責罰了一批獄卒,換來的新人至少不敢剋扣他的飲食,甚至還因焦芳的訓斥給他請來了大夫診治外傷。

然而,他最忘不了的,卻是一次一個獄卒給他送飯的時候,半是嘟囔半是提點似的對他說出的那番話。也就是那番話,讓本是閉目等死的他大為不甘心。

「閔尚書是老糊塗了,可我知道,你這麼個知恩圖報的人,必然不會陷害他。說到底,你是被人給利用了!有人老早就看閔尚書他們不順眼,用閔尚書的名義指使你去恐嚇徐經,行刺張彩,全都是要逼他離任,偏生你死心眼,閔尚書又一時糊塗,這才鑄成了如今的結局。你且想想此事得利的是誰!若不是你鬧得這一場,徐經和唐寅的功名會那麼容易發還,閔尚書會那樣黯然地致仕,張彩會在御前屢受嘉賞?唉,原本有人倒可以為你說幾句話,如今人調任吏部,也管不得這事了。死到臨頭,你自己好好想想,下輩子不要做那麼一個糊塗鬼!」

江山飛雖是江洋大盜出身,可從前只取財不傷人性命,所以會在閔珪的折服下為其所用,這一跟就是十幾年。正因為如此,他之前自以為洞悉事情真相之後,才會那樣心灰意冷。然而這一番話,重新點燃了他的怒火。靠著自己在刑部天牢多年的經驗,他又候著一個空子,竟是成功地越獄成功。那時候刑部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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