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磨刀逐君側 第四百四十六章 賞罰

由於朱厚照登基之後一直都不肯御居乾清宮,這座數朝以來一直都是皇帝正寢的宮殿不免逐漸冷清了下來。然而,這一日乾清門外少有地匯聚了大批人,一個個都是佩著牙牌的高階太監。眼見得地上一溜趴伏著七八個人,有人議論紛紛,有人搖頭嘆息,但更多的人是噤若寒蟬地看著那邊廂抱手而立得意洋洋的劉瑾,還有他身邊神采飛揚的張永谷大用等人。

百官伏闕那樣大的聲勢,竟然奈何不了這八個人!而且他們非但沒有失去盛寵,反而一個個都提升了一級都不止!

葉廣病著沒有出面,今日親自帶了一群北鎮撫司好手前來的乃是李逸風。一想到被人拘在錦衣衛衙門中整整四五天連動彈都難得,窩著一肚子火的他自然不會對這些個要倒霉的太監們抱著什麼憐憫的心思,掃了一眼周遭觀刑的太監們,他就沖著行刑的校尉們喝了一聲:「時辰到了,行刑!」

「等等!」

劉瑾突然開口喝止,見李逸風詫異地扭過頭來,隨即上前請示,他這才皮笑肉不笑地說:「這大熱天的,這些人的身上蓋著這麼多氈毯算怎麼回事?既是杖刑,便應當去衣受刑,否則何來懲戒之用?他們又不是大臣,來人,把這些氈毯棉衣全都給我剝了!」

自唐之後,杖責大臣便被廢除,然而明太祖朱元璋重行此事,到了正統成化年間廷杖便幾近泛濫,然而最狠毒的卻在於折辱,而不是廷杖的苦痛,行刑時全衣受刑,甚至還允許在身上加著棉衣蓋上氈毯以減輕杖責的力道。因而,此時此刻劉瑾這一聲去衣,哪怕是不得不來觀刑的李榮亦是遽然色變,更不要說其他人。

李逸風四下里掃了一眼,見起初到北鎮撫司去叫了他來的徐勛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自然不便忤逆了才剛得意的劉瑾,當即沖著幾個校尉努了努嘴。下一刻,王岳等人身上的那些氈毯棉衣等等自然被剝得乾乾淨淨,只剩下了貼身單衣。照劉瑾的心意,恨不得把這幾個人的單衣都給扒了,可想想這一番已經夠解氣,也就沒再質疑。

儘管行刑時為防咬傷了舌頭,王岳幾人嘴裡都已經塞入了布卷,可當這刑杖高高落下的時候,慘哼仍是不絕於耳。五杖一換人的時候,幾人的雙股之間就已經滲出了隱隱血跡來,不到二十,一個此前和范亭一塊派去果勇營的太監更是人事不知昏死了過去。隨著著實打用心打的喊聲,不斷有人被打得昏厥了過去,同時不斷有人被一碗涼水當頭澆醒,再加上烈日炎炎,周遭圍觀的大璫們全都是額頭汗水淋漓,也不知道是被太陽曬的,還是被這情景嚇的。

好容易四十廷杖打完,劉瑾見王岳面色慘白無一絲血色,人已經氣息奄奄,心頭不禁大為快意,當即懶懶地說道:「行刑完了,立時送出去吧,各位公公今後以此幾人為戒就行了,咱家還要去向皇上繳旨!」

眼見一群錦衣校尉猶如拖死狗一般兩人服侍一個將王岳等人拖了出去,谷大用那幾個太監都笑吟吟地隨著劉瑾走了,被強令來這兒觀刑的太監們也各自散去。陳寬見李榮扶著身邊一個小火者的手一步步挪動著步子,心裡滿是兔死狐悲的他不禁快步追上前去,可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好一陣子才沒話找話地問道:「李公公,一直跟你的那個杜錦呢?」

「他?先頭宮裡有人傳令出來,把人調到西苑去了,多半也沒什麼好下場。」

李榮一想到王岳那下身小衣上一片血紅的慘狀,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隨即才苦澀地說道:「皇上念在舊情,老王是條硬漢,什麼都攬在了自己身上,可我們在司禮監還呆的下去么?不說別的,光是人家鈍刀子割肉從咱們身邊的人下手,最後剩下自家一個孤家寡人的時候,那還有什麼滋味?我已經想好了,撐一兩個月就告老,老焦說了,事已至此,只能真心去投了劉瑾,然後設法幫我捱過這一關,回頭我退下來了,他才能設法保著我……」

陳寬也已經早有了去意,此時忍不住問道:「為何不是現在?還得再過一兩個月?」

「現在走那便是凄凄惶惶被人趕走,到時候退了下來還得被人作踐,撐過一兩個月,做兩件事讓皇上高興歡喜一二,興許還能保幾日太平……」

聽李榮嘮嘮叨叨說著那些小算盤,陳寬不由眉頭大皺,心裡卻是打定了主意回去就上辭呈。李榮想得倒是美,可就憑劉瑾剛剛硬是要王岳去衣受杖,最後還硬要折辱王岳一回,就知道那睚眥必報的性子是絕不容人的,焦芳這傢伙兩面三刀,天知道到時候會有什麼算計,既如此,他還賴著無疑是自取其辱而已!

李逸風帶著一群錦衣校尉走到半路,卻迎面遇到一個小火者,這才得知徐勛早已經去了西苑內校場,吩咐他轉去那兒。命人把王岳等人送出宮去,他只帶了一個心腹校尉,匆匆從西華門出了宮城。遠遠看見大太陽底下內校場上一大群少年軍士正在操練,他不免加快了腳步,可到了近前,他就發現徐勛正站在日頭底下,身前兩個人正單膝跪著。

「伯爺這是哪一出?此番您悄悄回京,不聲不響就翻了局面大獲全勝,聽說府軍前衛關鍵時刻圍了司禮監也是大功一件,怎麼還要處罰他們?」

徐勛扭頭看見李逸風,微微一頷首,他掃了一眼耷拉著腦袋的錢寧和馬橋,隨即沒好氣地說:「好了,都起來,如今可好,外人都當我是吹毛求疵!別人不知道,可你們自己應該知道這回錯在何處!錢寧,我不在你雖不是掌印,可你這個指揮使只顧著仰承聖意,其他的東西全都忘了,硬生生讓人鑽了空子,雖則扣下了那徐智,可這已經是何等兇險!還有馬橋,前時事發之後,你知道千方百計進宮去見錢寧,可在此之前你就不知道提醒一下他?好了,都不要想著辯解了,我懶得聽你們解釋,回頭都給我好好反省反省,下去吧!」

見兩個人垂頭喪氣地告退下去,徐勛見李逸風亦是在太陽底下走得滿頭大汗,便含笑招呼他到了柳蔭底下。這裡是太液池畔,一陣陣清風襲來,漸漸就吹散了滿身的暑氣,李逸風笑著謝過了一旁送涼茶上來的親兵,喝了一口後就苦笑道:「伯爺這一番訓斥,就是我聽得也不免有些心虛。若不是我之前也掉以輕心為人所趁……」

「誒,訓他們是訓他們,錦衣衛又不歸我統屬,之前葉大人和你都只是仗義幫我的忙,我感激還來不及,怎會怪你們?」見李逸風聞言又是謝罪,徐勛便擺了擺手說道,「至於訓斥他們,一則是為了我臨走時已經囑咐過,他們卻還麻痹大意,二則是為了他們居然膽大妄為地縱兵圍了司禮監!雖說他們不知道我已經回來,這是死中求活的一招,可終究太過膽大,要不是皇上不追究,直接認承了他們是奉旨行事,宣揚出去我怎麼做人?現在不好好教訓教訓這兩個膽大包天的,回頭天知道他們給我闖什麼禍!」

幸好朱厚照認了這是聖意,否則他這轉眼間就成了禍國殃民,那一丁點名聲就完了,還怎麼拐騙那幾位南都大佬?倒是焦芳好伎倆,挑唆劉瑾讓這兩個傢伙幹了這一遭,這兩面三刀的手段玩得精熟!

徐勛既這麼說,李逸風心裡就明白了,少不得附和了兩聲。及至喝完了那杯涼茶,他只覺得口舌生津,此前忙活那一場的燥熱總算是暫時過去了。因而,方才那個小茶盅,他便欠身問道:「不知伯爺請我來,有什麼事要吩咐?」

「談不上吩咐,只是想問問葉大人的病。」見李逸風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徐勛頓時明白葉廣的病情比想像中更為嚴重,一時忍不住挑了挑眉,「真的很不好?要不我去太醫院請兩個太醫……算了,太醫院如今還沒整飭出什麼好樣子,你們也該在民間訪一訪名醫。」

「大人的脾氣就是如此,常說什麼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勸都勸不聽。」李逸風說著便是一陣扼腕,憂心忡忡地說道,「之前請來的那大夫倒是肯直說,道是大人是憂思太重,再加上長年東奔西跑,而且刑獄陰氣侵襲,以至於這病早早就存了根,如今盛夏倒是還不妨,怕就怕入冬之後病情加重……唉!」

「回頭我過幾日就去看他。」

見李逸風要說話,徐勛立時擺手阻止了他,「葉大人還有你與我情分不一般,去探視探視也是應該的。況且,此番勞動錦衣衛來回送信,我欠了你們大人情。只是,倘若葉大人的病情真的如此沉重,你也得和葉大人商議商議。錦衣衛職司關鍵,得託付到靠得住的人手裡。」

送走李逸風之後,徐勛便徑直往承乾宮求見。然而,朱厚照卻還在那酣然大睡,他才等了不一會兒,沒等來小皇帝的夢醒,卻等來了張太后的召見,不得已只能丟下這一頭去了仁壽宮。面對這位遠遠比天子可怕的皇太后,他自是存了十二分小心,直到張太后說出召見的真意時,他才頓時傻了眼。

「外頭的事情就算天翻地覆,全憑皇帝的意思,我不管,但宮裡的事情我卻不能不理會。年初你成婚,是我賜的婚,這才有你們夫婦的琴瑟和諧,現如今皇帝對大婚卻是一聽就色變,合該你去勸一勸!這事情辦得好,我自然不會忘了你的功勞,若是辦不好,任憑你是什麼天子信臣,我只唯你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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