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磨刀逐君側 第四百四十四章 最漫長的一夜

寂靜之中,偌大的京營已經是換了主人。只是,和保國公朱暉滿以為的倒霉結局不同,朱厚照斜睨了他一眼,卻是什麼話都沒多說,直接吩咐他和苗逵把上上下下整飭好,又令武定侯郭良從旁協助,就把他們都轟了出去,連帶齊濟良和徐延徹都趕了出去營中巡查,又令事畢之後,苗逵和神英回去接管十二團營,只把徐勛留了下來。

沒了旁人,朱厚照就丟開了人前那氣定神閑的樣子了。一屁股坐下來之後,他就突然抬起頭問道:「徐勛,你說朕是不是真的很不可靠,很不中用?」

倘若不是早得了慧通的通風報信,徐勛哪裡會想到朱厚照是陰差陽錯在周七娘那裡吃了一記悶棍,於是這才沉迷在西苑不歸,可如今他既然是知道了,當然不會傻乎乎地奉承討好,而是狀似認真地思量了一陣,他便先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這下子換成朱厚照納悶了,他一時黑著臉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又是點頭又是搖頭,和朕打啞謎么?你有什麼話直說,朕又不是三歲小孩子了,受得起!其實你不說朕也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才走了沒幾個月,京里就鬧出了這麼大事情來,朕堂堂天子還連夜從宮裡溜出來,朕真是丟盡了父皇的臉!那些人何止是沖著劉瑾他們來的,他們是不喜歡朕什麼事都愛自作主張,老是不按常理出牌,否則,他們幹嘛要把苗逵調開,把神英軟禁起來,把這京營十二團營都牢牢地看著,他們分明是要逼著朕殺了自己身邊的人!」

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懊悔,因而,沒等徐勛說話,朱厚照就突然往後頭重重一靠,仰著頭獃獃看著屋頂,低聲說道:「朕又不是故意不去便朝的,朕只是心裡不痛快……貴為天子,這個不許那個不準,朕還不如徐延徹齊濟良這些貴介子弟呢,更不要說連個喜歡的女人都沒法娶回家來……你知不知道,母后已經邀了太皇太后,就要給朕定下一後二妃了……哼,說是最後讓朕選,可三個裡頭不是這個就是那個,有什麼好看的,朕想著就煩心,偏偏七姐還在朕心裡戳刀子,說朕沉迷玩樂不事政務,朕真是失望透了!」

聽朱厚照一口氣倒豆子似的說了這麼一堆話,又看見小皇帝仰天出神的樣子,徐勛便挪了挪身下的椅子靠近了些,因笑道:「皇上知道臣剛剛為什麼又是點頭,又是搖頭?點頭的意思是說,皇上的性子是太衝動了些,說是風就是雨,看在大臣眼裡便是朝令夕改,看在女人眼裡,便是風風火火不夠可靠。至於搖頭的意思,臣是想說皇上的心意是好的,想要繼承先帝爺的夙願,平定四海治理天下,這份決心是真的,從這一點來說便是最大的可靠。」

他話音剛落,朱厚照就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面上雖有幾分欣喜,可也有些茫然。知道自己的話有效,徐勛就正色道:「皇上是一國之君,覺得不自由,自然是因為高於一國之君的東西有不少,其中就有禮法,有規矩定例,其實朝堂上下的官員們何嘗不要守這些?婚姻素來靠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別看臣順遂,那也是運氣好,而且悅兒可不是養父早就定下的?周姑娘對皇上說那些話,一來不知道您的身份,二來也是因為宮中傳言,要扭轉這些其實容易得很,只要時間足夠就行,可是,您大婚在即,總不能一直瞞著她身份吧?」

「這……」

「所以,眼下最要緊的是,今天之事,皇上打算怎麼辦!」

徐勛並不打算摻和皇帝的家務事,因而話點透到這地步,他須臾就是話鋒一轉。而朱厚照在起初的那一陣宣洩之後,情緒已經好轉了許多,這會兒便托著下巴認認真真地思量了起來。好一會兒,他才斬釘截鐵地說道:「這次的事情錯不在劉瑾他們,錯在朕自己,是朕一時想不開荒廢了政務!如果內閣部院大臣們只是要朕趕走他們,朕還可以勉強答應把人暫時調去南京或是泰陵司香,回頭再調回來,可他們一定要殺人而後快,那朕絕不會答應!」

八虎之中,其他人也就罷了,徐勛對劉瑾一直有幾分忌憚提防,可見小皇帝如此態度,他自然不會不知趣地說什麼處置一個挑頭的殺雞儆猴,讓大臣們消停下來。因而,他見朱厚照握拳使勁敲了敲扶手,他便若有所思地說道:「既如此,臣聽說,明日一早還有百官伏闕上書陳情。皇上不如草擬一道詔書,寬宥他們八人,明日就將這道詔書發下去。」

「嗯,你說的是。」朱厚照重重點了點頭,隨即就皺眉說道,「韓文他們上書雖說是彼此串聯,可終究是朕錯在先,劉瑾他們不曾規勸也有罪責,這些上書言事的朕暫且可以晾著他們。今晚上的事保國公朱暉,武定侯郭良有份,讓他們在家裡閑住!不過,內閣那邊不但知情,而且這幾方軍營的勾當,必然是他們搗鬼……徐勛,之前咱們說的將十二團營中挑選精銳設立左右官廳,另委總兵參將,這個總兵就給你做,別人朕不放心,上下軍官盡你挑選!」

「臣領旨!」

這種時候不同尋常,徐勛當然不會推辭,直截了當地起身行禮領命。

自打伏闕上書的消息傳開之後,朱厚照匆匆離開,整整一個月都是熱火朝天的西苑大校場不知不覺就安靜了下來。幾個西域僧人和力士固然是惶惶不可終日,生怕那些大臣們掀翻了劉瑾等人,又緊跟著來尋自己的麻煩,就連錢寧也是坐立不安。徐勛臨走的時候把府軍前衛都交給了自己,可他就只顧著跟在小皇帝鞍前馬後地奉承,別的事情竟沒顧得上留意。這下子要是劉瑾等人一一落馬,緊跟著必然就是徐勛,再接下來他還跑得掉?

因而,這一晚上他就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奈何平素劉瑾等人抬頭不見低頭見,這會兒他想見卻求見無門。他一個外臣,又不是徐勛,宮城重地是根本別想踏進一步,至於出宮,他倒是到西安門試過一次,可卻被人客客氣氣擋了回來。因為這一遭,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成了籠中之鳥,飛又飛不得睡又睡不好。兜來轉去老半天,直到外間傳來一陣喧嘩,他才立刻強迫自己定了定神,露出了一副鎮定自若的表情。

「錢大人。」

見來的是一個陌生的太監,至少自己從來沒見過,可卻穿著一身高位大璫才穿的大紅袍子,走路姿態也有幾分自矜的神氣,錢寧眼皮子一跳,隨即就站起身來,帶著幾分疑惑不安的聲調問道:「正是我,敢問這位公公是……」

「咱家御馬監太監徐智。」來人微微頷首,見跟著自己進來幼軍在錢寧的眼神下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屋子去,他便擺手謝絕了錢寧請自己坐下說話的好意,直截了當地說道,「今天咱家到這裡來,奉的是太后的懿旨。劉瑾等人蠱惑上心罪在不赦,如今內閣部議都是論死,錢大人乃是單槍匹馬於亂軍之中取上將首級的大好英傑,若是因為這些閹宦落得個沒下場,那豈不是可惜了?太后說,如此時節,正該你戴罪立功!」

錢寧面上鎮定,可暗地裡卻是心驚肉跳。戰場上搏前程的時候可以豁出去,但如今功成名就眼見著榮華富貴就在眼前,這突如其來的一遭簡直就好似是天塌了。心情忽上忽下的他猶豫了好一陣子,這才低聲問道:「徐公公還請明示,如何戴罪立功?」

「很簡單,明日一大早,你帶著這五百親衛看住宮城午門和東華門西華門玄武門,別讓去了承乾宮的劉瑾三人跑了,而今夜,你需得連夜將尚在皇城的馬永成等人拿下!」

這兩條聽得錢寧眼皮子直跳。他又不是笨蛋,這兩件事做了,徹徹底底和劉瑾等人決裂也就罷了,可問題是小皇帝會如何看他?雖說徐勛臨走的時候不曾吩咐過他什麼,說不定對這一遭也沒有預備,可那些老大人最喜歡給人扣奸佞的帽子,他和李榮那幾個司禮監大璫又沒有交情,手裡更是一絲一毫的籌碼都沒有。倘若人家誆了他倒戈一擊,到最後又猶如丟一雙破鞋似的把他丟了出去,他還不是一樣沒有好下場!

事到如今,橫豎一個死,還不如拼一拼!

徐智見錢寧站在那兒臉色陰晴不定,以為他還不能痛下決心,便沉下臉說道:「錢大人,太后給你的這是最後一個機會,若是你再不知道痛改前非,到時候……」

「到時候怎麼?到時候我也和劉公公他們一個下場?」錢寧突然倏地踏前一步,嘿然冷笑了一聲,竟是一把揪起了徐智的領子,「你以為我錢寧是什麼人?老子是敢只帶著一群烏合之眾出塞,老子是敢拉著一個人混進沙城,一舉刺殺了韃子兩個頭子的府軍前衛指揮使錢寧,就連皇上亦不吝惜贊一聲勇士!老子要是就被你這麼嚇倒,就白練了這一身武藝!來人,將這個狗東西拖下去!什麼太后旨意,太后絕不會這時候在皇上心裡捅刀子!」

「說得好!」

驟然聽見這個聲音,錢寧嚇了一跳,手上忍不住一松,待看到外間突然闖了進來的,竟是一直都負責城外駐守的馬橋,他才鬆了一口氣。見跟著馬橋進來的兩個幼軍撲上前來扭徐智的胳膊,他就忍不住問道:「老馬,你怎麼進來的?」

「別提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幸虧我找對了人,現如今又主要是防著人出宮不防著人入宮,我還未必能進得來,你沒看我還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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