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冒牌世家子 第二百零一章 手握殺人權,只求平韃虜(下)

前世里父母故去之後,徐勛曾經參過軍,畢竟那會兒仇人勢大,卻還不能把手伸進軍中找他一個大兵的麻煩。那會兒他最恨的就是隊列和內務,可現如今他卻不得不承認,就是這等最討厭最枯燥的訓練,卻是最能磨練出軍營氣息的。大半個月下來,當初猶如一團散沙似的幼軍們已經漸漸露出了幾分架勢,就連新補進來的那二三十人也並沒有被落下。

這天午飯過後,照例又是幼軍的午睡時間——對於這年頭當兵的人來說,午休小憩素來只是有錢人家的奢侈習慣,尋常人哪有這樣的空閑?可徐勛非得一力堅持如此,王守仁想想這半個時辰也不是耽誤不起,再加上士卒們午休過後下午鍛煉也都精神十足,一來二去也就不去爭了。徐勛倒是勸他一塊去午休的,可他哪裡肯聽,只說自個先後在刑科兵部都是從未午睡過,再說年輕本就練得好筋骨,因而中午時分反倒拉著徐勛和五個百戶講兵法論布陣,恰是好不精神。然而他正說到興起,拿著茶杯茶壺打比方的時候,一個人就氣咻咻闖了進來。

「氣死我了!」

王守仁和朱厚照打交道這些天,已經算習慣了這位張小侯爺風風火火的性子,可每逢看到人這樣不告而入,他總覺得一陣頭疼,心裡少不得念叨壽寧侯張鶴齡的家教。而其他幾位百戶更是不敢領教這位壽寧侯世子的脾氣,告罪一聲就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只有徐勛笑吟吟地迎上前去,還給朱厚照搬開了椅子。

「小侯爺,又是在家裡西席先生那兒受了氣?」

「如果是就好了!」

朱厚照捏緊小拳頭在桌子上重重一捶,這才哼道:「今兒個朝上陝西軍報,說是韃靼小王子諸部又寇邊了!那些喂不飽的狗韃子,成天就知道來騷擾,等以後我長大了,帶領大軍去滅他娘的!」

徐勛還是第一次聽到朱厚照嘴裡冒出這樣的髒話,一時莞爾,然而,待想到邊關又是一片硝煙四起,他不免漸漸沉下了臉。而王守仁的臉色就更凝重了,沉思片刻就問道:「小侯爺,小王子部出動多少人,如今兵到哪裡了?朝廷可曾議定該如何應對?」

「我也不知道多少人到哪了,就是這個應對氣人!」王守仁不問還好,一問之下,朱厚照又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繼而就氣憤地站起身來,「父……父親對我說,皇上打算要出兵,那些老大人一個個都不讓,尤其是那個劉大夏,還把陳穀子爛芝麻的事都翻了出來,說什麼當初朱大將軍和苗逵一塊領兵出征,虛報戰功滋擾平民,浪費無數錢卻沒打出一丁點名堂來,說這一次只要派一個什麼能員過去佐理軍餉,剩下的就交給各邊守將就好,這都是什麼事!」

朱厚照這些天在這裡廝混慣了,總算改口改得極快,王守仁絲毫沒覺察到任何端倪。他擰緊眉頭好一會兒,這才搖頭說道:「小侯爺,那些老大人們雖說過於保守,但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想當初保國公和苗公公帶兵前往延綏寧夏,韃虜掠邊,寧夏延綏鎮將都不敢與戰,而他們雖說帶著大軍,可同樣是畏怯不行,最後也就是追回了幾千牲口,殺了幾十掉隊的韃虜,而且帶兵無方滋擾民間,反而比韃虜更加為害深重。相比而言,花費了百八十萬的軍餉得到這樣的結果,老大人們自然不會贊同出兵。」

「誰說的?」朱厚照立時拉長了臉,沒好氣地說,「你別欺負我不知道國事啊,我記得苗逵對我說過,那一仗光有功將士就有一萬多,最後皇上陞官的就有二百多,其餘的都給了賞賜。要真是就殺了幾十個韃子,皇上怎麼會給這樣的賞賜?分明是朝中有人嫉賢妒能……」

「小侯爺不信?」王守仁嘆了一口氣,面色怔忡地說,「小侯爺不信,也難怪皇上當時也一直不信。我也是過了居庸關時見著幾個從寧夏跑過來的流民,才聽說了當年情形多凄慘。說是趕跑了韃子,但被韃子裹挾北上的,少說就有上千,追回來的牲口數千,可被掠走的牲畜早就過萬了!再加上大軍甚至有殺邊民希冀冒功的,即便兵部錄功極其嚴格,這些多半識破,可死了的人又如何?在寧綏有一句俗話,前生不善,生在寧綏;不為韃奴,便為明鬼!」

徐勛這一世來自歌舞昇平的金陵,而朱厚照則是生長在不聞世事的深宮,都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情景。見朱厚照仍有些將信將疑,徐勛想到那日所見苗逵的形象,再加上自己又不了解從前那場仗究竟怎麼回事,也就沒貿貿然開口,只心裡卻約摸清楚了苗逵的目的。

只怕這個帶過兩次兵的大太監這般示好,是為了能再度放出去領兵!出征在外手握殺人權的赫赫威勢,在深宮裡爾虞我詐的人是領會不到的!

「這怎麼可能,苗逵怎麼敢這麼大膽……他就不怕皇上追究他?」

見朱厚照就這麼站起身來,徐勛哪裡不知道這位主兒恨不能立時就去質問那位御馬監太監。他之前對苗逵這御馬監太監印象還算不錯,可現如今王守仁分明是要證死苗逵是冒功,他就有些猶豫。他正遲疑之間,就只見一個人突然從外頭鑽了進來。

「小侯爺,苗公公這個人功名心太重,前次甘肅延綏之戰確實有貓膩,這事大夥都知道。皇上也是因為苗公公多年服侍情分深重,所以信他多過信那些老大人,僅此而已。」

王守仁不料三人說話竟有人偷聽,而且還突然鑽進來插言,頓時皺了皺眉。然而,來人卻在說了這一番話,又深深一揖道:「徐指揮王主政恕罪,我是東宮典膳局張永,因自小研習過一陣子兵事,所以前時被皇上調撥跟著小侯爺一塊來西苑觀摩練兵。我本不該貿貿然進來插話,實在是耐不住性子,兩位勿怪!」

張永在幾個太監裡頭最知兵,徐勛之前就知道,但此刻見人狠狠在背後捅了苗逵一刀子,他便品味到了幾分同行相忌的滋味。只他和張永還有點交情,於是本打算不輕不重為苗逵說兩句話的他立時就改變了主意,打算再看一看。

「小侯爺,苗公公是不是誆騙,我不妨打個比方。要有一股強盜突然搶了您家裡的東西跑了,您出高價懸賞讓人去把強盜抓回來,結果有人拿了您的賞金大張旗鼓帶人去追,結果不但跑了強盜,還殺傷了不少您家裡的佃戶,那麼這事情該怎麼收場?」

朱厚照聽張永這麼說,一時目瞪口呆:「都這樣了,還能收場?」

王守仁雖惱張永聽壁角,但人家好歹是站在他這一邊,再加上又連連告罪態度誠懇,他也就不為己甚。此刻聽明白了張永的意思,他遂在旁邊說道:「他們不敢和強盜硬拼,當然就只敢攆尾巴殺上幾個人,再把佃戶死傷一股腦兒推到那些強盜的頭上,然後拿著從前強盜那兒搶回來的一丁點財物回來報功。主人家不知道,當然輕輕巧巧就讓他們得逞了。」

「這……這真是……混賬混蛋王八蛋……我要去告訴皇上!」

朱厚照氣得七竅生煙,這時候,卻是剛剛關鍵時刻進來砸了關鍵一塊板磚的張永上了前來,軟言勸慰道:「小侯爺,和苗逵這種人生氣,實在是不值得……」

「怎麼不值得,他敗的……敗的是我姑父的家底!」

王守仁被這句彪悍的話說得瞠目結舌,而剛剛好容易逮著泄私憤機會就一舉出手的張永就有些著慌了。畢竟,朱厚照要是真跑到弘治皇帝耳旁去告狀,扳倒苗逵還好,要是扳不倒,回頭他還不得倒霉?於是,他便立時拿眼睛去看徐勛,希望這位能幫忙說和說和。徐勛本就不想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的情況下亂揭蓋子,當即攔了上去。

「小侯爺,問題你也是聽說,皇上若是問你要證據,你怎麼說?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不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將來若有機會,你親自到大明的九邊去看一看,不要去看官面上的那些冠冕堂皇的景象,只看真正的世情,到那時候,總比光是聽這些道聽途說要可靠得多。」

「徐勛,你這話我愛聽。嗯,就這麼辦!」

朱厚照幾乎想都不想就重重點了點頭,隨即又指了指王守仁和徐勛道:「到了那時候,你們兩個陪著我去,我要看看大明天下到底是盛世太平,還是粉飾太平!」

王守仁雖是揭開了當年的蓋子,可聽徐勛三言兩語讓朱厚照暫且擱下此事,他張了張嘴想要再說些什麼,可終究沉默了。然而,當聽到朱厚照那一句粉飾太平,他先是勃然色變,最後不知不覺深深吸了一口氣。

沒錯,就是粉飾太平。沒出京師的人根本不會知道,這世道,遠遠算不上什麼太平盛世!

徐勛卻不在乎這什麼粉飾太平的評價。在他看來,無論哪個時代,這太平盛世都是相對而言,世道再太平,哪怕是這京師天子腳下的小民百姓,何嘗就不需擔憂官府豪強的傾軋?就是幾百年之後,也同樣是官員滿地走,蟻民不如狗!因此,他當即點點頭道:「小侯爺,你可要說話算話,到時候拋下我們倆那可不行!」

「本小侯爺說話,當然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朱厚照傲然一笑,突然想起戲文中有名的橋段,立時又添了一句,還把手伸了出來,「你們要是不信,擊掌為誓!」

王守仁見徐勛二話不說就伸出手去,先是獃滯了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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