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響起笛聲。
悠揚清冽，穿雲入夢般。
這曲子是於風華熟悉的，當年他在夜夏國宮中時，就常以此曲練習古琴。
「八皇子的琴彈的真好。」教習琴技的宮女微笑著對他說話。
於風華覺得自己彷彿已經死了，他飄忽在半空中。俯視著年幼的自己。
小小的孩童興奮的臉色通紅，「真的嗎？我真的很厲害吧！」
宮女微笑著點頭。
小於風華沿著台階跑下去，「我要去告訴父皇去……」
宮女來不及阻止，他已然跑遠了。
飄忽在半空中的於風華用手捂住了臉。
後來的事情他記得很清楚。
「八皇子，您不能進去！」守在殿外的內侍阻攔道。
小孩子的身形小，內侍不讓進，他便退了出來，趁人不備，從茂密的樹叢間鑽了進去。
大殿內坐著夜夏國的皇帝，他正在與丞相說話。
「北番再犯邊境。長此以往不是辦法，陛下要早做打算……」
皇帝沉吟著，「看來要早些將風華送過去了。」
窗外的孩子聽到皇帝提到了他的名字，連忙躲了起來。
「八皇子近來修習的如何了？」丞相問。
「琴技大有進步，很快就要讓宮人教習舞蹈了。」
孩子躲在窗口，從雕花的縫隙中，他分明看到了皇帝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惡與諷刺。
「最多半年。不能再拖下去了。」丞相道，「北番步步相逼，咱們必須快些將質子送過去。」
皇帝點了點頭，丞相退了下去。
小於風華望著大殿內的皇帝，突然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拚命學習努力贏得稱讚。原來在他父皇的眼裡，竟是這般的不堪？
既然這樣，那為何還要讓他學習這些東西？
悄悄溜回去，他坐在荷塘邊望著水裡的倒映：粉嫩的面容，額前梳著長長的流海，與女孩子同樣的裝束。
為何要這樣打扮？以前他從沒有對此產生過疑問。
可是現在，他突然覺得有些厭惡這樣的自己來了。
為何他的其他幾位皇兄全都是男裝，只有他，只有他要學習彈琴跳舞，還要穿女裝……
「八皇子舞蹈學習的如何了？」樹叢後隱隱傳來宮嬤嬤詢問教習女官的聲音。
小於風華愣了愣，迅速躲到樹後。
「就是女孩子也沒有他學的快。」教習女官笑道。「用不到半年他就能跳的很好了。」
「皇上說這些還不夠，從明天起會派幾個伶人到這裡來陪八皇子一同學習……」
從那一日起，他的宮裡便多了許多打扮妖艷的伶人，堪比女子還要嬌魅。
他意識到了哪裡似乎不對，於是開始反抗，不再好好的跟隨女官學習。
剛開始女官還好言相勸，後來皇帝知曉了此事。竟派人把他用繩子捆起來，在房樑上吊了起來，直到他親口求饒才放他下來。
再後來，懲罰越來越重，雖然皇帝從不讓人鞭打他，但是宮裡人卻總會想出各種各樣的法子來對付他。
有一次，他被人浸在水裡，幾乎要被溺死，將要失去意識間，他聽見了皇帝的聲音。
「不能再留了，儘快把他送到北番吧。」
「皇上，八皇子要是知道了……會不會再耍性子？」
「他不會。」皇帝確定道，「從小到大，他都是被當成女孩子養大的，現在就算是讓他重新做一個男人，你認為他能有什麼出息……一個只會彈琴跳舞的男人，只能成為別人玩弄的尤物，雖然他是朕的兒子，但若是舍了他一個能換得夜夏國幾年的安穩，也算是值了……」
笛聲變得清晰起來。
於風華的魂靈飄忽在半空中，望著被水溺得半死的自己……世界剎那隻剩下了黑暗。
睜開眼睛，他看到了夜空。
繁星多的有些耀眼。
他抬手狠狠地擦了一下眼睛。
笛聲就在他的身邊。
他這才發現自己躺在河灘上，身後是一塊巨大的岩石，正是它擋住了所有吹過來的寒風。
不遠處，燃著一堆篝火，溫暖的火苗跳躍著，照亮了盤膝端坐在火前的凌靜瀟。
笛聲停止了，凌靜瀟手裡拿著玉笛轉過頭來，側臉被火光映照的如同鍍上了一層金色。
「你醒了。」平淡的聲音。
於風華捂住臉，嘆息了聲：「我還以為死定了……」突然間，他的手停在了臉上，然後他驚慌的往臉上摸著，好像在找什麼似的。
「別找了，你臉上的東西都被河水沖乾淨了。」凌靜瀟道。
於風華愣在那裡，半晌才緩緩將手移開。
火光里，露出了一張如同美玉般的面孔，這才是他真實的臉。
那張臉無法用英俊來形容，也無法稱之為美麗，那是一種近乎於妖的誘惑。
凌靜瀟無聲輕嘆，將臉轉了過去。
皇室內生得好看的人大有人在，可是長成這樣……就只能稱之為禍水了。
「怎麼，連十殿下也被我迷住了嗎？」於風華很快鎮定下來，露出無恥的表情。
凌靜瀟捻動左手佛珠，「醉仙韻，羞天骨，妙絕倫，即生無悔，自在何必隱天真。但拭紅顏淚，佛祖定無嗔。」
於風華呆愣在那裡，他不得不承認，這一刻，他真的在凌靜瀟的身上看到了佛光。
但是，他又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凌靜瀟本為女兒身。
凌靜瀟慢慢向篝火里添加木柴，讓火燒的更旺。
「我們現在是在哪裡？」於風華向四周望了望，周圍只有黑漆漆的群山，除此之外，他什麼也看不到。
「十一聽到笛聲很快就能帶人趕過來。」凌靜瀟頭也不回道。
「北番那些人呢？」於風華緊張的問。
「應該是回去了。」
「什麼意思？」
「就是說，於風華已經死了，從今以後，你就再也不是夜夏國的小皇子了。」凌靜瀟側過頭來望向他，眸光如海上皓月，「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於風華突然笑起來，就好像這是他這輩子聽到的最好笑的事，「後悔？別開玩笑了，小爺怎麼會後悔，倒是你……以後可能會後悔今天救了我。」
凌靜瀟微微挑眉，於對眼前這個男人的無賴行徑，他早已有過領教。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小僧不會後悔。」
「那你……會對小爺負責的吧？」
凌靜瀟手裡的佛珠發出清脆的「咔」的一聲。
於風華縮了縮脖子，「你……你要幹什麼？你把小爺的衣裳都脫了，難道還想抵賴？」
因為剛才從水裡撈出他來時，身上的衣裳全都濕了，凌靜瀟總不能在大冬天讓他就這麼躺著，所以便把他的衣裳脫了。
凌靜瀟以手扶額，周圍溫度驟然下降，宛如殺生佛臨世一般。
於風華禁不住打了個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