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卷 沉舟 第16章 交代

B-17的內部就像個分量很輕的鋁製雪茄管,飛機的鋁製肋骨緊密排列著,用數千枚鉚釘加以固定,這使它獲得了空氣動力的強度和耐久性,但附在這些肋骨上的鋁製皮膚是如此之薄,拿把螺絲刀便能在上面戳個洞。

三十米的翼展使飛機看上去很大,但十名機組擠在這幽閉的空間內,使得這裡比潛艇內部還要狹窄。特別是飛機腰部的兩個射手,他們透過敞開的舷窗向外開火時,後背幾乎是貼在一起的。而尾部射手則需要彎著腰、面朝後,待在高聳的機尾下方、狹小得令人痛苦的隔艙內,這間帶窗的隔艙是如此的狹窄,以至於他的雙聯裝機槍只能通過一條軌道被送入,彈藥也只能存放於機艙中部。

頂部炮塔機槍手、無線電操作員、下腹部機槍手,駕駛艙後的機鼻艙左舷的領航員、他前面一些的投彈手……,機長保羅·蒂貝茨上尉習慣在靠近目標前離開舒適的駕駛艙巡視機上每個崗位,跟每個人打招呼、甚至是幫他們穿上電熱服、降落傘,這才回到位於轟炸機頂部的駕駛艙。

在他巡視的時,副駕駛洛克哈特中尉有一種說不出的緊張——駕駛艙內有一百五十多個開關、刻度盤、曲柄、把手和計量表,其中任何一個都可以挽救或者毀滅整架飛機及機組人員。直飛的時候還好,如果遇到雲層,有的時候雲層會延伸至兩萬三千英尺的高空,迫使許多飛機採用盲飛升至雲層之上。雲層中是黑暗的,即便兩個駕駛員都在,很多時候也會迷失方向,結果就是飛機與其他轟炸機發生碰撞,後果是災難性的。

好在這次飛行是安全的,從澳門以西一百英里處進入大陸後,天空一片湛藍,太陽雖然還掛在天上,但它已深深西墜了,因為雲的遮擋下,陽光濾成了誘人的金橙色,這給整個轟炸機編隊的飛機都鍍了一層金。不過更美的還是飛機下方的雲層,它們像一片片金橙色的棉花,連綿不絕伸向遠方。

蒂貝茨上尉回到座位正擔心目標上方是否也有這麼密厚的雲層時,飛機中部傳來了槍聲。這是準備好的機槍手們在試槍,他們一起開火時,整架飛機都震顫著,射擊聲震耳欲聾,刺鼻的火藥味充斥著整個機艙。之後,一切又平靜下來,唯一的聲響是引擎低沉、單調的轟鳴。

「到了嗎?」二十五分鐘後,上尉大聲的問自己的副駕駛吉恩·洛克哈特中尉。

「是的。也許,我想……」洛克哈特中尉有些語無倫次,極為緊張。在這次任務之前,誰也沒有投擲過貨真價實的炸彈,在莫哈韋沙漠的訓練中,射手們對活動靶的唯一經驗就是用手槍對付響尾蛇。而這次第49、第20中隊分配的目標是有高射炮保護的廣州機場,哪裡不光有密集的高射炮陣,中隊還可能將遭遇敵方戰鬥機的攔截……情報雖然非常詳細,可越是詳細就越是讓飛行員們擔心。正當上尉要安慰洛克哈特時,高射炮響了起來。

「該死的!」帶著氧氣面罩的上尉大叫了一句。隨著高射炮的響起,整架飛機開始微微震蕩,高射炮炮彈爆炸產生的硝煙,也隨著風傳進了他的氧氣面罩里。好在飛機的高度設定在兩萬三千五百英尺,這恰恰在高射炮射程之外,所以這些高射炮炮彈最終只變成一朵朵黑色的高空禮花。但即便是這樣,機組人員還是被嚇得手忙腳亂,他們紛紛坐在厚重的鉛板上,以保護自己的肉體和生殖器,可一會發現這些高射炮彈只能在自己的腳底爆炸時,他們轉而歡呼起來。

「到了目標上空嗎?」上尉對著內部對講機里大聲問投彈手,雖然自由人號只能跟著領航機投彈,但他還是想知道現在是不是應該打開炸彈艙。

「是的,先生。」對講機里投彈手哈洛克大聲的說了一句。「我們正在目標上空。」

「打開炸彈艙門!」上尉又大聲說了一句。隨著他和副駕駛的操作,飛機的炸彈艙門被打開,更加濃烈的刺鼻火藥味隨著寒風一起湧進了機艙,這不但讓人感覺寒冷,還讓人難受。就在這時,最前面領航機投下了炸彈。即便隔著好遠,上尉也似乎能聽到那些雨點般的五百磅炸彈帶著死神呼嘯落向大地。

「準備投彈!」上尉再次大叫一句,心中所有的擔心在此時達到了頂點。

引擎依舊低沉單調的轟鳴,在到達目標上空的位置後,投彈手按下了投彈按鈕,炸彈也如此前那些飛機一樣雨點般下落,所有人都能明顯感覺到機身猛然一輕——任務完成了。

一架接一架的飛機投下了炸彈,地面上的爆炸連綿不絕,但誰也沒有興趣多看目標一眼,大家想的都是儘快返航。只是,返航是一個危險的動作,這意味著所有飛機必須分毫不差的轉身,稍有動亂整個編隊的陣型就會混亂,而一旦混亂缺少密集的立體火力保護,單架轟炸機就很有可能被敵機擊落。

幸運的是,這一次任務還沒有人看到情報上所說的那種名字叫做「食風鬼」的中國空軍新式戰鬥機。也許正如情報上所說的那樣,因為雷達預警時間不足,這些沒有來得及起飛的飛機已經被炸毀在兩萬三千多英尺下的地面了吧。

繼續往北飛行五分鐘後,在領航機的帶領下,整個轟炸機編隊開始笨拙的轉身,要操縱如此巨大的飛機轉身是困難的。正當蒂貝茨上尉和他的副駕駛洛克哈特中尉極力控制飛機以使其平穩轉身時,西面太陽的位置寒光連閃,看不清數目的敵方飛機分成三路撲向正在轉彎的轟炸機群,其中一架飛機筆直衝向他駕駛的自由人號。

猶如光線一般,這架戰鬥機噴出的火舌直直射向駕駛艙,中國空軍的20MM航炮炮彈輕而易舉的射穿了駕駛室右側舷窗,半邊儀錶盤被炸飛,無數金屬的飛舞中,蒂貝茨上尉只覺得右側臉頰和肩膀被打的生疼,甚至他還感覺到又好幾塊彈片嵌在了他帶著的氧氣面罩上。

左側的上尉如此,右側首當其衝的副駕駛洛克哈特中尉情況更糟,他的半隻右手都被這種20MM惡毒炮彈炸飛,鮮血的噴的到處都是,而他的慘叫聲則讓所有機組人員驚慌——兼任機械師的頂部炮塔射手愛德華·艾克聽到上尉的幫忙召喚飛快跑了下來,但詭異的是他並沒有馬上找繃帶幫副駕駛包紮斷臂,而是越過上尉的肩膀,把手伸向了節流閥和渦輪控制器,在兩萬三千五百英尺的高空上減弱了引擎動力。

機艙內此時一片混亂,為了不讓自己的副駕駛流血而死,蒂貝茨上尉只能用右手將他的斷臂高高舉過頭頂,並緊急掐住他的手臂血管,而另一隻手則極為勉強的控制飛機,竭力保持著水平飛行。同時,他大聲的對艾克喊叫,命令他的手馬上離開控制器,但由於寒風正穿過儀錶盤上一個破洞呼呼嘯而入,艾克根本就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情況萬分危急,上尉不得不牽動洛克哈特中尉的斷臂,用右手手肘狠狠擊打艾克的下巴,伴隨著兩記慘叫,艾克猛然倒地並痛苦的蜷縮成一團,副駕駛洛克哈特也因為傷口牽動暈了過去。正當上尉慶幸自己重新奪回飛機控制權時,食風鬼的攻擊再次來臨,這次20MM炮彈打在飛機的下部。一陣劇烈爆炸後,整架飛機拖著黑色的濃煙和燃料、令人毛骨悚然的急劇下墜。投彈手滿臉驚慌的跑了上來,報告飛機下面有幾個大洞,必須脫離編隊跳傘。

蒂貝茨上尉像是被閃電擊中般全身一震,而後卻保持著常人並不具備的冷靜,他一邊用內部通話系統通知整個機組準備棄機跳傘,一邊打開炸彈艙、並竭力控制飛機以使其保持水平飛行,好讓大家有一個穩定的跳傘平台。

機艙著火且火勢越來越大,在副駕駛被機槍手抬走後,上尉將飛機設定成自動駕駛狀態,隨即爬向後方的炸彈艙。通過打開的炸彈艙門,上尉能看到飛機拖著的滾滾黑煙和下面斑駁不清的大地。喊了一聲上帝保佑後,他縱身跳了下去。

對中國東南各省的轟炸是一場全面的、徹底的空中襲擊,美國陸航共動用十二個轟炸機大隊,九百六十八架B-17空中堡壘轟炸機。轟炸滬上和南京各有兩個轟炸機大隊,轟炸廣州、惠州、汕頭、廈門、福州、台北、台中、打狗則各用了一個大隊。其目的除了轟炸海軍強烈要求炸毀的天津級巨型戰列艦外,還有將臨近菲律賓所有中國機場一網打盡的意思——這將避免中國空軍報復菲律賓的美軍機場。

這十個轟炸機目標中,炸彈最先落下的是滬上江南造船廠,雖有雷達預警,總參也於昨日要求當地做好空襲準備,可準備不足加上造船廠臨近黃浦江,工廠周圍釋放的煙霧未能有效掩護廠區,按照事後造船廠的報告,已接近完工的天津衛號挨了五枚一千公斤特製航空炸彈,船塢、工廠也被炸得一片凌亂。

滬上、南京、廣州、惠州、汕頭、廈門、福州、台北、台中、打狗,告急的電報一份份發往總參謀部,可總參謀長辦公室內卻毫無所動、冷冷清清。剛才翁文灝批准所有人辭職後,大家全枯坐在房間內不說話。楊銳據說此時不在通化,前方又遭受美轟炸機全面轟炸,一時間大家開始有些心灰意冷了。眾人沉默間,只有黃宗邠在不斷的擦槍,他一遍又一遍的將自己的佩槍拆成零件,而後又組裝成槍。

良久,重重的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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